【一】
我走在张家林的身后,同他保持一个身段的距离。
暖黄色灯光打在家具店橱窗上,将晚时,逛商场的人仍旧很多,来来往往的很是热闹。
我不由产生了错觉,好像我和张家林一直都在热恋期,从未改变。
我想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可是我却不知该说什么。
好像我们确实无话可说。
直到走到家具店的门口,看见橱窗里陈设的家具,我才叫住他:“张家林。”
“怎么了?”张家林顿住。
我立马扯出来一抹微笑:“要不……进去看看?买个家具吧。”
“余晓念你……”
张家林似乎话要说,可是他没说出来,只是点点头,抬脚进了家具店。
我跟在他的身后,有意保持我们之间的距离。
“欢迎光临。”服务员热情的迎接:“一看两位就很恩爱,我们家正好推了一款新的家具,两位可以瞧瞧,买回去当新婚……”
听见新婚两个字,张家林皱了皱眉头。
“不用了,我们自己看看。”我打断服务员的话。
我下意识的看他,而张家林神色复杂,扭头朝着家具店一头走过去。
“两位这是……”服务员大概是觉得说错了话,面色微微尴尬。
我朝着她笑了笑,又摇摇头:“没事,我自己逛逛。”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我是来买家具的,也是来买新婚家具的,只可惜新婚的不是我和张家林…
我放不下和他的一切,总想着能多看看他。
想着想着,我竟然毫无意识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我大概是疯了吧?
苦笑一声,我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嘴角挂着笑容,尽可能保持和往日一样的温柔。
“你在看沙发?”
我还真找了一个拙劣的话题。
“这套沙发不错。”张家林抿着嘴巴说。
听见他的回答,内心难受的厉害。
我故作轻松,调侃道:“你喜欢这套沙发呀?要不然我买一套送给你,当做新婚礼物。”
他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我才反应过来我说错话了。
“对不起我……”
张家林打断我的话,讪讪道:“我觉得那个茶几也不错,我先去看看。”
说完,他加快脚步离开。
看着他的身影,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情绪全部咽了下去,仰头闭着眼睛。
张家林啊……你这是在躲避我吗?
快新婚了,我想我也该送你一些东西当做礼物……
我是真想给你送些什么。
【二】
出家具店时,我和张家林什么也没买,他说:“这里不好,没什么看得上眼的家具。”
我点头只是笑了笑。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我说。
“要不我开车送你吧?”张家林忽然一句。
那一瞬间我的心被什么戳了一下,本要开口拒绝,却鬼神神差说了一声:“好。”
一路上我们沉默不言。
我害怕开口,一开口我就要说错话。
直到快到家门口,我才开口。
“就送到这里吧,你不是搬走了吗?也快新婚了,我可没办法一直占着别人的新郎。而且这条路,我比你熟悉。”
毕竟,这房子是我看的,我们一起生活了近六年……
张家林想多送我几步却被我拦了下来。
“真的不用,回去吧。你要是回去的太晚了,她会吃醋的。”
我若无其事的笑着:“怎么,不怕她吃醋?”
“好吧。”张家林说:“那我目送你?”
我从他的车上下来,道:“行啊,你不用下车了。”
张家林停车下来:“余晓念,要来一个拥抱吗?”
说着,他张开双手。
我想我大概不可能这么平静的和他拥抱,也不甘心就这样抹除之前的一切。
“不了,我们不能和以前一样了,以后保持距离吧,张家林。”
我面上笑着,却满心是他,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他吧。
“行吧。”张家林放下胳膊:“你……也多多保重。你的胃不好,别老吃凉的东西,还有……叫糠糠别吃那么多糖……”
“这些我知道。”我打断他的话。
沉默了一路,他忽然温柔的说这么多,我有些招架不住。
我努力的维持自己的情绪:“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张家林愣了一下,最后笑了一声:“你还是老样子,我一唠叨你就打断我。我没有要说的了。”
是嘛……
没有要说的了?
我哼了一声,吐了一口气:“那……张家林,张先生,再见。”
“嗯,再见。”
他说完这话,上了车。
我头也不回的,转身继续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回去。
再见,再见……
我一点也不想再见,一点也不想离别,一点也不想这么若无其事,不哭不闹。
我想朝着张家林发脾气,想大吵大闹,想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问:“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要和我离婚,去和那个女人结婚?”
可是……我所有的脾气,委屈一遇到张家林就化了。
我好想转头再看看张家林,好想和他再拥抱一下。
我忍不住想回头,却硬生生控制自己的想法。
余晓念,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快走,快走吧……
一条不过五百米的路,此时此刻成了不尽头,我只觉得步步沉重。
我害怕回头,害怕一转身看见张家林站那里,一声又一声的叫着我的名字。
余晓念……
余晓念,你记住,你记住了!
从明天起,他再也不是你的张家林了。
你也不是他的余晓念……
【三】
我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时还有些恍惚。
门吱呀一声打开,推门进去,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一个满怀。
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小家伙的脑袋蹭来蹭去。
“妈妈,你回来了!”
这是我和张家林领养的孩子,糠糠。
我缓缓蹲下身子,抱着糠糠,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脸蛋。
小家伙嘟着嘴看着门口:“爸爸呢?”
我和张家林的事并不打算告诉糠糠,所以我打算用谎言掩盖真相。
虽然我知道一句谎言后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弥补,但是我不忍心糠糠知道那些我揣在心里,惶恐不安的真相。
“爸爸去出差了,糠糠是想爸爸了吗?”
“出差?”糠糠单纯的问:“什么是出差呀,爸爸是不是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很久很久才会回来看我们?”
我点点头:“嗯,爸爸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到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
不知是我情绪没隐藏好还是糠糠太敏感了,一听这话,他就瞪着大大的眼睛,语气略有委屈。
“妈妈,爸爸这是……不要我们了吗?”
对上糠糠的眼睛,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口皆是苦涩,真相说不出口,谎言也难以启齿。
我摸了摸糠糠的脑袋,转移话题:“糠糠,要不要吃排骨?今天妈妈给你做排骨吧。”
糠糠眼珠子一转,露出笑容:“好呀,糠糠想吃妈妈做的排骨!”
我用排骨转移了糠糠的注意力,希望糠糠没有觉察我和张家林的事情。
把买回来的东西缓缓拎到厨房,正准备动菜刀,心猛然疼起来,胸口发闷。
我不得不大口喘息缓解突如其来的疼痛,一边匆忙放下菜刀,一边抖着手从包中摸出来药。
自从张家林搬出来,我在想我心痛究竟是舍不得他还是真的有病。
缓了几分钟,疼痛感减轻,我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做饭,就和往常一样。
我觉得我的演技不错,至少糠糠和张家林从来不知道我心脏似乎有些问题。
客厅的电视机响起,糠糠在看电视。
记得糠糠对我说他喜欢这个电视剧,因为里面的一家三口永远都是那么幸福快乐。
“糠糠,洗手,来吃饭。”我朝着客厅喊了一声,把排骨盛出来。
“好~”糠糠回应着我。
他乖乖的坐在桌子旁边,等待着香喷喷的排骨。
见我出来,糠糠伸着小手:“妈妈!今天幼儿园的老师教我们唱了一首歌,妈妈要不要听?”
“嗯,那糠糠给妈妈唱歌听。”我捏了一把他的小脸,转身回去盛汤。
盛了汤,要拿筷子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准备了三碗汤。
“瞧瞧我这个记性,这里没有张家林了。”我低声道,随后将一碗汤倒了回去,端着两碗汤出来。
糠糠已经在唱歌了,之前我没听清楚他唱的什么,凑近了听的一清二楚时,我不由的愣住了。
糠糠唱的歌,是《诗经.桃夭》改编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首诗是对出嫁女子的祝愿,祝愿夫妻和睦,祝愿家庭和睦,子嗣绵延。
可是我和张家林……
我有点想哭,但是看见糠糠这么活泼的模样,我忍住了。
“唱的真好听,糠糠最棒了。”我夸赞道。
“那我等爸爸回来,也唱给爸爸听?”糠糠激动的说着。
唱给张家林啊……我也想糠糠能把这首歌唱给张家林。
我笑着哄糠糠吃饭,逗着他说:“嗯,我们等爸爸回来,也唱歌给他听。”
这是我对糠糠说的第二个谎话。
【四】
不知为什么,我这几天老是做梦,做噩梦。
而且每次都会梦见和张家林在一起的情景,他的温柔,他笨拙的浪漫,他的好……
可是梦的最后,皆然都是张家林手里握了一把刀,朝着我深深的刺了过来。
每一次噩梦,我都会感觉到痛,伴随着呼吸蔓延全身。
心痛,痛的厉害。
几乎夜夜都被惊醒,夜夜都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夜夜都在告诫自己。
“你还想着那个男人做什么?你还念着他的好做什么?他都不要你了。”
我冷笑一声,却觉得自己是在掩耳盗铃。
我想把张家林忘掉,想真的若无其事,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每一次心痛,都需要缓好久的时间。每一次心痛,我都在想,余晓念这一定是你自作自受。
痛,真的好痛,似乎连吃药都压不住。
从噩梦中醒来,我习惯吃了药以后看看手机,似乎这样能缓解我的情绪。
和往常一样,吃了药我想躺下来,什么都不想,就这样放空脑袋休息一会。
只是我隐约之间看见门被打开一条缝。
是糠糠。
我连忙打开灯,看见糠糠抱着小熊,双眼红红的。
“怎么了?”
糠糠似乎哭过。
一瞬间,我的心揪疼一下。
我连忙坐起身,糠糠叫了一声妈妈,朝着我扑了过来。
我紧紧抱住糠糠,脑袋抵在他的小脑瓜上。
“不哭不哭。”我连忙安慰他的情绪,给小家伙擦鼻涕,擦眼泪。
“妈妈……我听见你叫爸爸的名字了,我听见妈妈哭了,妈妈是不是想爸爸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不知在门口听了多久。
我的手一顿,就像吃了黄连一般苦涩。我轻轻拍着糠糠的后背:“没有,妈妈只是做噩梦了。糠糠怎么哭了?是害怕了,想和妈妈一起睡?”
糠糠点头,带着哭腔:“嗯……”
我捏了捏他的鼻子:“那就和妈妈一起睡。”
糠糠的小手抓着我的衣服,不肯放手:“妈妈,你会不会不要我?”
闻声,我心一惊:“怎么会呢?妈妈为什么不要糠糠,糠糠那么乖……”
“可是,可是下午奶奶打电话,为什么说……爸爸不要我了,说我是杀人犯的孩子,妈妈……妈妈也不要我了……呜呜……”
听见糠糠哭,我的情绪跟着崩溃,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
我哄糠糠说:“奶奶坏,奶奶是骗人的,我们不听奶奶的话,糠糠……糠糠不哭了。”
糠糠小声哭泣着,一声一声的,就好像针芒一样,一下又一下的刺入我的心中,窒息的痛。
“那爸爸还会要糠糠吗?”小家伙问我。
一时间,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捧起来他的小脸亲吻了一下又一下,“糠糠不哭,爸爸没有不要你,妈妈也没有不要你……奶奶是嫉妒爸爸妈妈都陪着你,这才说假话,康康乖……”
我哽咽着安慰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家伙。
这是我第三次说谎,一天第三次的谎言。
直到把糠糠哄睡着了,我发现,我似乎彻底失眠了。
我又百无聊赖的打开手机,习惯性的看着联系人,他的名字。
我期待他会和我说话,哪怕敷衍两三句也行。
或许,是我的期待感动了上天,隔天,张家林破天荒给我发了消息。
我看见是他的消息,下意识的笑了笑。
直到看见内容,我的笑容成了苦笑,我想我真的犯贱。
短信不过二十个字。
“明天,你带着糠糠过来吧,我们把离婚手续办完。”
和张家林在一起的第六年,他主动发消息是要和我离婚。
离婚啊……
那么是不是就永久断了关系呢?
我还不想和他撇的干干净净,但是这事关乎另一个女人,一个新的家庭。
我还没有作践到需要破坏别人的家庭,恬不知耻的当个三儿。
【五】
那天的短信,我给了回复。
张家林迫不及待的约我见面,说什么尽快离婚,这样对谁都好。
我没吭声,只是觉得有点可笑,原来张家林这么嫌弃我……
他发来约定地点时,我愣住了。
老地方饭店。
张家林还真是好狠的心,前几天可以对我温柔嘱咐,如今竟然也能拿着刀,在我的心上凌迟。
我握紧手机,和他说好了时间,到了老地方饭店。
街道旁边车水马龙,而眼前的小巷子就像是被定格住了一般,却有着物是人非。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露出一抹苦笑。
这是我和张家林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当时他在这里兼职做服务员。
如今,我们之间该有一个了结。
我只听说过,从哪里跌倒从什么爬起来,却没听过从哪里开始,就回到哪里结束。
有始有终吗,我宁愿他不是有心之举。
我心情沉重,推开饭店的门。
门铃声叮咚一声,服务员热情欢迎。
我看见大厅里坐着的张家林从座位上起身,他在看我。
“你来了,糠糠呢?”说完,他看了看我的身后,一副很关心糠糠的模样。
“康康没有来。”我说。
“我不是让你带上他吗?”张家林皱眉,他在怪罪我。
“没必要。”
我说:“既然我们是来离婚的糠糠不来也行。反正,糠糠不是你的孩子……离婚以后……”
“于小念!”
没等我说完,他打断我的话:“我只是想看看康康,没有想别的。”
“没有想别的?”
想起之前糠糠哭的稀里哗啦的,委屈的问我他是不是杀人犯的孩子,问我爸爸会不会不要他,我就觉得内心止不住的发闷。
痛,想哭,同样想发脾气。
我不知道是我遇到糠糠的事情太过于敏感,还是这一段时间在张家林面前过于隐忍,今天终于爆发了。
总之,我来了脾气,朝着张家林喊了一声:“那你妈打电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了吗,别给糠糠说这些。”
说完,我一手拍向桌子,像个泼妇一样。
嘭的一声,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张家林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我,反而左看右看,连声说了好几声:“抱歉。”
接着,他皱眉口气生硬:“我们去包间里说。”
我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一言不发跟着他去了包间。
我觉得我是一个火药,不……一根绷得太紧的琴弦,任何一点刺激都可以让我崩溃。
【六】
到了包间,张家林从口袋里摸出来打火机,点了一支烟,他挑眉吐着烟气:“晓念,我真的就是想看看糠糠,你说我妈给糠糠打电话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中带着疑惑,大概是真的不知道这事。
他不是事事都要顺着他母亲吗?
“你问问你妈就知道了。”我刻意把声音放冷:“张家林,你和我领养糠糠的时候,怎么说的?”
“我说过了,关于他亲生父母的事情,我们谁都不说,现在是怎么回事?你妈还想抖出来什么…”
“是,我是有病,不孕不育!我…我是旧情难忘,这才收养了糠糠。但是,你妈不喜欢糠糠,可以直接针对我,为什么要和糠糠说那些事情?”
我说了很多话,很早之前就想对张家林说的话。
说完,我感觉我似乎轻松了不少。
我喘了一口气,还没觉得如释重负,忽然就感觉心口窒息的疼痛,忍不住的颤抖一下,身子朝着旁边倒过去。
一双手,扶正了我的身体。
是张家林。
也就是这一瞬间,我彻底崩溃了。
我甩开张家林的手,眼泪止不住流出来,是因为心疼还是什么,我不知道。
我吸了吸鼻子,勉强说着:“张家林……张家林……你滚,去结你的新婚去!去啊!去和你的新娘子,和你妈,和世俗过日子去……”
“你别这样。”张家林在我旁边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我闭上眼睛,烧心的疼痛窜入心头,我大概是病的更加严重了。
医生说我心脏有点问题,最好别情绪激动,保持心情。
可是,我做不到。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六年,整整六年!我和张家林曾经拥有无数快乐,如今就要没了。
感情是什么,是说断就断的线吗?
我不想在他面前吃药,只好双手撑在桌子上,摆出一副绝情的模样。
“别怎么样?是你张家林先抛弃我的,我难道不能发发牢骚?”
“张家林……我从来没有对你有过二心,而你却怎么想我?六年啊,六年!他怎么样都已经被我忘的干干净净了,你为什么从不信我呢?”
张家林皱皱眉头:“我信你……”
信我?
我抬头,眼神中略有幽怨,嘴角扯着苦笑:“张家林,你说你信我?你信我,你妈会这样对糠糠,你信我,为什么不肯为糠糠在你妈面前多解释解释?”
“我……”张家林没话说了。
是,他还能说什么呢?
“张家林,我从没怨恨过你胆小懦弱,也没抱怨过你老是听从你妈的安排,从不敢多嘴一句。但是……离婚的事,是我们的事情。我们的恩恩怨怨自己解决,为什么要扯到孩子?”
“你别做什么事都牵扯到我妈!”张家林不高兴了。
“那你妈能不插手我们两个的婚姻吗?你到底是和谁结婚?”我问他。
“余晓念!”张家林提高音量大呵一句:“所以,你这是明摆要和我闹了吗?”
“是!”我咬牙切齿。
这是我第一次对张家林发火,和他闹脾气,还真是可笑。
争执到这,我们两个沉默了。
过了一会,我听见张家林叹气,声音也软了不少:“晓念,我知道你不想离婚,我也不想……但是,我得听我妈的安排。”
“还有糠糠,我没说我不喜欢糠糠,但是我工作升职,糠糠的身份太敏感了,对我不好,是个污点。”他说。
好一个污点……
我想捏紧拳头朝着他鼻子上一拳,想抛开他的心看看,这男人说着话时为什么这么无情。
可是我心疼,疼的没有力气握起拳头,我感觉那阵疼痛似乎窜入骨髓。
我勉强能说话:“所以……我说不带糠糠过来,我待会就跟你去办理离婚手续。”
“嗯。”张家林始终没多说什么。
我去了一趟洗手间,避开张家林吃了药,回来时张家林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他开车,我坐在后座上,我们一言不发到了民政局,走完了整个离婚手续。
离开时,一人一个绿本子。
“余晓念。”
我打算离开,却被他叫住。
张家林从衣服口袋掏出来一张邀请函:“晓念,我和她……十二月底结婚,这是邀请函。”
一张邀请函被送上,我只觉得烫的厉害。
“才离婚不到半年就要结婚?”我问。
“先办婚礼,后面再去补结婚证。”张家林见我没收,直接塞到了我的手中:“毕竟你是我前妻,我希望你也能来。”
希望我也能来?
我扯出来牵强的笑容。
“嗯,祝你新婚快乐。”
【七】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只知道,回来的时候,我哭了,哭的很久很久。
绿本子被我锁在了柜子里,邀请函被我撕的七零八碎的,散落一地。
我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迷茫,心痛。
哭完了,我又觉得自己做的不对,把邀请函捡起来,拼了回去。
邀请函上一双名字,刺痛我的眼睛。
我抚摸着张家林的名字,心像是被什么掏空。
你希望我来参加婚礼吗?
你和另一个人的婚礼……
我从来没想过会参加张家林的婚礼。
当初,我和张家林的结婚不过是去民政局领了证。
张家林母亲因为我不孕不育,不同意张家林和我结婚。我不知道张家林说了什么,他母亲才勉强。
我没有要求举办婚礼宴席,我知道张家林会夹在我和他母亲之间,我知道他会难受,我得体贴他。
而如今,张家林要和别人结婚了,还是一场盛大的婚礼,他的第一次婚礼。
还真是造化弄人。
从那天回来以后,我再没有同张家林联系,别人问起关于张家林的事情,我也总会笑着应付过去。
我觉得日子过得糊里糊涂,但是似乎也无所谓。
只要……没有人在糠糠面前说起来张家林,只要张家林的母亲别拿着糠糠的身份说事情,只要糠糠听不见别人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我就可以得过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看着床上睡着的小家伙,露出一抹笑容。
我想,糠糠大概是我痛苦中最大的慰藉了。
【八】
糠糠,不是我和张家林的孩子。
张家林的母亲说的也不错,他是杀人犯的儿子,他父亲是个杀人犯。
可是我不愿意听见这些,我想竭力把这些不好的东西兜住,揣在我的心里,不让别人看见听见。
我亲吻着糠糠的脸颊,看着小家伙的睡颜,似乎可以缓解我的痛苦。
糠糠是我的初恋,文许宁的孩子。
不过,我对只对文许宁是暗恋,甚至没有表白的勇气。后来,文许宁和他的青梅竹马结婚了。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张家林也知道。
只是世事无常,文许宁的叔叔家搞出来一些事情,上门找文许宁的父母,打算骗一些钱财。文许宁知道这事和叔叔理论,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打了起来,文许宁过失杀人,进了监狱,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
至于文许宁的妻子,我也认识,她是一个优秀的女人。
只可惜,最后……生了糠糠不过一年就抑郁而终了。
当时糠糠才不到一岁,文许宁家那边没人敢要这个孩子,他自己最少得待七年,无法抚养糠糠。所以,糠糠被文家的人放在了孤儿院。
我也是后来知道这消息的。
我觉得糠糠不该被这样抛弃,所以我生平第一次和张家林请求,要收养糠糠。
我们找了很久才找到糠糠所在的孤儿院,办理了一切手续,把糠糠带回来,并且默契的不提关于文许宁的事情。
我给小家伙取名为糠糠,糠同康,康康,希望他一生健康,平安喜乐。
【九】
我身体有恙,不孕不育,后来糠糠的到来成了我的寄托,我也把糠糠当做我的亲生孩子看待。
或许大概如此,张家林才会一直觉得我旧情难忘吧。
还有张家林的母亲,我的婆婆,从一开始就反对我和张家林结婚,后来知道我们领养糠糠的事情,冷嘲热讽了好久。
我最受不了的是,张家林的母亲总是说糠糠是我和文许宁的种,是背着张家林出轨来的。
他妈知道我不能生育,这么说无非是侮辱我和文许宁,觉得我会红杏出墙,会对不起张家林。
我受不了来自婆婆的恶言相向,我和她争论过这事情,婆媳关系闹的很僵硬。
张家林在我们两个之间说了很多话,最后我选择松口,我给婆婆道歉,说是我不懂事,希望得到她能原谅,也别老是拿着糠糠说事情。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张家林,我不想让他夹在我们之间,那么难办。
所以六年……我都在承受着婆婆的各种挑刺,忍耐着张家对我的是是非非。
我要温柔体贴懂事,因为张家无后是我的问题,因为我不争气,因为糠糠是杀人犯的孩子……
我努力的维持着一个家的和睦,想给糠糠给张家林幸福的生活。
你问我为什么能做到这个地步,我不知道。
或许是觉得爱或许能战胜一切吧。
当时,我还还年轻,倔强叛逆,不过家人反对,奔赴万里,只为和张家林在一起,幻想一个美好的婚姻生活。
可惜,幻想败给了现实,异地奔赴终于在痛苦的现实中,绷断了最后一根紧绷的弦。
终究,还是断了。
有天,我偷听了张家林的电话,知道了张家林的母亲,我的好婆婆为张家林找了一位好人家的姑娘。
“你和余晓念也六年了,我也没多问什么,现在总该为张家考虑考虑了吧?”
“你之前和我保证什么,余晓念不是最好的选择,你闹也闹了,该离婚了吧?”
“而且,她一直对那个什么杀人犯旧情难忘的,养着这样的孩子,你心里不难受吗?”
“妈,别说了……”我听见张家林似乎有些左右为难。
我听见张家林和婆婆的争吵,婆婆说要是张家林不同意,就跳楼。
最后,张家林有没有同意,我不知道。
只是,晚上快睡觉的时候,他忽然扯出一个话题。
“你说,要是我哪天和你离婚,不要你和糠糠了,重新组建一个家庭,会怎么样?”
我知道张家林说的不是如果,他是认真的。
我忽然懂了了什么。
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怎么样。”
“你要是和我离婚,那样我就带糠糠回老家去,你就抱着你的新美人好好乐吧,这样也没有人说,是我背着你怀了别人的种……”
“小念……”张家林打断我的话:“对不起,我……”
“我不听,我不想听……你别说了,我知道了,张家林,你别说了……”一瞬间,我情绪崩溃,哭了起来。
那夜,我和张家林谁都没睡,两个人背对背。
【十】
十二月底,东城一改往日的温暖,吹起来阵阵冷风。听说是寒流来袭,这个温暖的南方第一次落下北方的小雪。
我不太喜欢冬天,一到冬天我会感觉身体好冷,肩膀疼,腰疼。
从医院复查回来,医生说我心脏的问题只会越拖越严重,而且这一段时间明显恶化了。
医生问我要原因,我笑而不语。
中度抑郁,冠心病后期,我真的有病。
该做手术了,可是我一拖再拖,我在发愁,我做手术的时候,糠糠怎么办。
我谢绝医生的建议,拿了一些药回去。
我是北方城市的人,为了和张家林结婚,嫁入南方城市,很久没见下雪了。
糠糠是第一次见下雪,激动了半天,拉着我的手,吵着嚷着堆雪人。
小家伙对我撒娇,我实在拗不过他,和他堆了一个半大不大的雪人。
等到糠糠玩累了,回屋休息时,我捏着康康红彤彤的鼻子:“要是妈妈带糠糠去一个冬天一直会下雪的城市,糠糠愿意和妈妈走嘛?”
我会离开这座有张家林的城市,迟早的事情。
糠糠点点头:“嗯!那爸爸也会去吗?我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爸爸了。”
小家伙又想到爸爸……我看见康康的眼神中有些失落,我也知道糠糠喜欢张家林。
“嗯,爸爸忙碌结束就会陪着我们一起去。”我再一次说谎了。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对着糠糠说了多少个谎言。
“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糠糠问。
什么时候回来呢?
离开张家林半年的时间,糠糠总是会问我这个,我也会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我说:“爸爸在忙很快就会回来的。”
糠糠有时候会和我怄气:“妈妈骗人!”
然后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等到第二天又开始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糠糠背着我私下打电话,那天哭的稀里哗啦的。
“妈妈,爸爸的手机号是个女人接的,爸爸不要我们了,呜呜……”
我听不了糠糠的哭声,心疼。
“那是爸爸换了手机号码,妈妈给爸爸打电话,不过爸爸可能在忙。”
我破天荒联系了张家林,让糠糠和他视频对话一会。
视频里,张家林仍旧精神焕发,快三十岁的男人还是年轻的模样,倒是我面容越来越憔悴。
糠糠和他说了一会,被哄着睡着了。
我拿过电话,去了客厅,看着手机的男人神色一变,只剩下冷漠。
他说:“你没告诉糠糠,我快要结婚了吗?”
“你不觉得这事情很残忍吗?张家林,你之前不是这么一个狠心的人……”
我感觉张家林越来越陌生了,闻声,只觉得窒息的疼。
“我该告诉糠糠什么……告诉他,他亲生父亲是杀人犯,他妈早就去世了,他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还是告诉他,你张家林,不要我们了?”
我有细细想过,好像张家林从来没说过一句喜欢我或者是爱我。
还真是可笑。
“那是你的事……晓念,你是个懂事体贴的女人,我不想我的新生活被糠糠打扰。”
“张家林!”我忍无可忍又爆发了。
“是,张家林,我是一个体贴的人?那你怎么不想想我!张家林,你摸摸你的胸口,你还有心吗?”
“张家林,你就是一个口是心非的男人,你就是一个世俗的人……”
手机那头没吭声,沉默半天,最后只有一句:“是,我是一个世俗的人,晓念,我希望你能处理好这事情。”
嘟嘟嘟……
手机屏幕一亮,我哭了起来。
【十一】
我这几天老是失眠,做梦都是张家林前一段时间说,让我告诉糠糠真相,让我懂事体贴。
可,这份真相要建立在我和糠糠的痛苦上,我做不到。
张家林新婚了,婚礼办的挺大,很热闹。
我如约来了,只是没带糠糠。
我觉得这事很残忍,糠糠不该被如此对待。
我从来没觉得谁家婚礼上会有这么多人,能这么热闹,我知道这是我的错觉。
比起来我和张家林,这位新夫人实在太幸福了。
正午时,喜气洋洋的红色挂满了整个屋子,我坐在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
对我而言,婚礼的一分一秒,都是如此漫长,我真怕看见张家林和新娘子的时候,会哭起来。
痛,真的痛。
可是,我偏偏还得笑着来句,百年好合。
世间没有第二个人和张家林一样残忍了吧……
喧闹声响起来,我看向被众人围在一起的张家林和新娘子,只觉得呼吸困难。
放不下,最后还和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心爱的人结婚,难受。
婚礼怎么结束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最后张家林走到我身边,对我说:“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对了糠糠怎么没来?”
我什么话也没说。
【十二】
张家林婚礼后,我换了一份工作,也搬了家。
新工作很忙碌,忙碌到我没空想张家林,没空悲伤。
糠糠很乖,没有再说起关于张家林的事情,我一度以为他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三个月还真的很快,不知不觉张家林新婚三个月了。
糠糠总是闹着我吃糖,长了好几个蛀牙,疼的晚上哇哇乱哭。
我带着他去医院看牙,小家伙红着眼睛说:“妈妈,我以后再也不吃那么多糖了。”
我笑着捏捏他的小鼻子:“以后记住啦?少吃糖,晚上要刷牙,不然你就过来找牙医叔叔吧。”
“嗯。”糠糠拉着我,朝着前面跑。
“妈妈!”他停了下来,指向大厅挂号的人群中:“妈妈,那是不是爸爸?”
我顺着糠糠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需要一眼我就能确定,人群中的那个人就是张家林。
我有点慌了,张家林在这个医院?
“糠糠认错了,那不是爸爸,爸爸在外地出差呢。”
“就是!那就是爸爸,还有奶奶!”糠糠拽着我的衣服,我不为所动。
“我去把爸爸找回来。”糠糠激动的说着,放开我的衣服,朝着人群中跑了过去:“爸爸!”
“糠糠,回来!”我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糠糠已经窜了出去。
不,别……
我从慌乱到了害怕,我顾不得一切跟着跑了过去,想要把糠糠带走。
等我到时,糠糠已经抱着张家林的腿,眼睛冒着星星:“爸爸!”
“糠糠?”我看见张家林皱了皱眉头,他把糠糠从身上扯下来:“你妈呢,你一个人乱跑什么?”
糠糠很久没看见张家林,很兴奋,他拉着张家林的衣服,指着赶过来的我:“妈妈在这里呢。”
我对上张家林的眼睛,他明显有责怪我的的意思,好像在说你为什么还要带着糠糠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口气微微有点反问:“你不是想见糠糠吗?”
张家林把糠糠推给我,匆忙道:“你赶紧走。”
他迫不及待的要远离我和糠糠,这个模样真陌生。
【十三】
“不走,我要爸爸。”糠糠说着又缠了过去,拽着张家林的衣服,死活不放手。
“家林,这小孩是谁?怎么叫你爸爸?”人群中一道声音传来,接着我看见一个女人缓缓走过来。
是张家林现在的妻子,唐芸。
她怀孕了,虽然现在不太明显,但是作为女人,我能看出来。
我想解释一些什么,却听见了张家林母亲的声音。
“余晓念,你怎么阴魂不散的?”她说完,转头看着张家林:“家林,我不是让你和她说清楚吗?你还没说清楚?”
“不是,妈,我没……”张家林说。
唐芸声音低沉:“家林,不打算解释解释?”
“你又是谁,为什么和我爸爸在一块!“糠糠贴着张家林问。
张家林立马把糠糠推开,略有不耐烦道:“康康乖,去找你妈。”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张家林,怕他的母亲会把事情抖出来,想带着糠糠尽快离开。
“糠糠回来。”
糠糠没动,我打算拉着糠糠走。
唐芸不悦的说:“不是,家林,这不会就是你收养的那个杀人犯的孩子吧?”
“我才不是杀人犯的孩子!”糠糠反驳道,瞪着唐芸:“你这个坏女人!骗人骗人!”
我以为我拉住了糠糠,没想他会忽然挣脱我,直接朝着唐芸扑过去。
“糠糠!”
我大叫一声,同时听见唐芸摔倒的声音。
“我的肚子……”
那一瞬间,我的脑袋忽然炸了一般,轰的一声。
一片空白,我只想过去抱住糠糠。
“芸芸,你怎么样?”
“糠糠!你做什么!”一阵严厉的声音呵斥起来,张家林抬手,一巴掌打在糠糠脸上。
“你记住,从今往后,我不是你爸爸!”张家林怒吼一声。
糠糠哭了。
糠糠一哭,我跟着难受,立马扑过去抱着糠糠,把他护在我的怀里。
“不哭不哭。”我怕张家林会继续动手,我怕糠糠……
我紧紧的把康康护在怀里,转头对上张家林的目光,他的眼中一丝丝的厌恶。
“张家林,我……”
“于小念,你管好糠糠行不行!”
“爸爸……爸爸坏!”糠糠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只觉得有人用力的拉了我一把,整个人被撞到了什么,头晕目眩。
“你个贱女人还来什么!”
“还有糠糠这个杀人犯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我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觉得自己有些有心无力,我想离开却起不来,我只能死死护着康康,捂住他的耳朵。
可是耳边仍旧是张家林母亲的声音。
“妈妈……妈妈,糠糠要回来。”
“好,我带糠糠回家。”我要起身,却被人直接甩了一巴掌,脑袋嗡嗡作响。
“推了人还想走,余晓念我告诉你……”
张家林的母亲给了我一巴掌,语气凶狠。
我觉得我的脸很疼,但是比起来心疼,似乎不算什么。
我感觉我的胸口发闷,心疼的厉害,脑袋似乎也不太清醒。
“妈妈……你打妈妈!”
“我打的就是你妈妈!还有你个小杂种……”
“住口……住口……别说了,别说了。”我想阻止这一切,但是我发现我根本做不了什么。
无力,心疼,一阵窒息感涌上来,我没了意识。
【十四】
听说唐芸差一些流产了,还好只是受了一些惊吓。
这事情怎么解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感觉糠糠听见了那些话,也知道张家林不要我们了,但是糠糠很乖,那天以后没有再说一句关于张家林的事情。
或许日子会继续这么过下去,我的谎言藏不住真相。
我坐在病床上,苦笑一声。
那天的事情,让我彻底被刺激到了,病情进一步加重,医生建议我尽快做一个心脏搭桥手术。
手术风险不高,但是拖着迟早会出问题。
我笑笑,没有给医生答复。
糠糠知道我生病了,很严重,会变着花样哄我开心。
他很懂事,就是如果哪天没有遇见张家林就好了。
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要是不做手术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我自己无所谓了,就是担心糠糠。
“妈妈,看我的画!”糠糠举起来自己的作品,像是给我炫耀一般。
我看见他画上,仍旧画的一家三口,心又开始不太舒服了。
糠糠……”我正要说话,床头的手机嗡嗡振动几下,来电显示是个我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名字。
文许宁。
快七年没见了,看见这个名字,我情绪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喂。”
“喂,余晓念吗?”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似乎变了不少,我有点听不出来。
“是我。”我说。
“我是文许宁,那个……听说我儿子被你领养了……谢谢你。”文许宁说。
“不客气。”我说。
“对了,你和张家林……”
“别提那个名字了。”我发现我似乎听见这三个字,就会心疼,就会犯病。
文许宁察觉自己说的不对,沉默了,我跟着沉默一会,又问:“你这是出狱了?”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服刑表现良好,减刑了,有空我们见见吧,一起吃个饭。”
我看了看糠糠,略有犹豫的地点头:“行,那糠糠……”
“带过来我看看吧,我还没看过她的孩子呢。”文许宁说。
“好,到时候联系。”
挂了电话,我叹了一口气。
糠糠迟早会见到自己亲生的父亲,迟早的事情。
从医院出来以后,我带着糠糠去了商场,想着为文许宁买一身衣服。
估摸着文许宁的身材,只是不知道尺寸合身不合身。
糠糠看着我买衣服,撇着小嘴巴:“妈妈,你买爸爸的衣服做什么?”
他的眼神受伤,说着气话。
我知道张家林对糠糠造成了永远的痛,我也知道糠糠或许还不能接受文许宁,可是……
“不是爸爸,我们也不要爸爸了。”我哄着糠糠说:“妈妈不要爸爸,给糠糠找个新爸爸好不好?”
“不要爸爸,也不要新爸爸……呜呜呜……糠糠要妈妈!”糠糠又哭了起来。
“好好好,不要,都不要,糠糠跟着妈妈……”我抱着他哽咽着。
【十五】
我和文许宁约了一个饭店,我把位置发给了他,我说我请客,算是给他接风洗尘。
文许宁说不用,他要请我吃饭。
那天,我带着糠糠去见文许宁了。
岁月不减,见到文许宁时,他和记忆中的模样重合在一起,我愣了一下,朝着男人招手:“你来了……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文许宁比起以前,更加沉稳和沉默了,他的眼中早已没了年轻气盛,有的只有沉淀岁月的稳重。
“糠糠,叫……”
“叫叔叔。”文许宁打断我的话:“这就是糠糠呀,真像他妈妈。”
他眼中划过一丝丝柔情。
“叔叔好。”糠糠很礼貌的问好。
“真乖。”文许宁说。
我看了看父子两人神色,缓缓说道:“这是给你买的衣服,不知道合身不合身了。”
“嗯,谢谢。”文许宁接过东西,目光再糠糠身上留了许久,这才换了衣服出来。
我知道文许宁的想法,只是当糠糠的面不好说。
“要去游乐园玩吗?”文许宁问糠糠。
“妈妈,可以吗?”糠糠很期待。
“嗯。”我点头道。
我和文许宁带着糠糠去了游乐园,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等糠糠玩累了,在游乐园的休息区睡着了,文许宁拍了拍我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
“晓念,这么多年来,感谢你对糠糠做的一切。”文许宁顿了顿:“我……”
我没接那张卡,文许宁继续道:“这张卡里有六万,是对你这六年来的补偿。我知道我不应该拿钱说事的……”
我打断他:“不用,文许宁,我不需要你补偿我。”
“不行,晓念,这六万块钱虽然少,但是是我的心意。”文许宁说。
我想他也是一个固执的人,要是一直说钱,恐怕会和我一直扭下去。
我说:“说点别的吧。”
“嗯。”
“许宁。”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带着糠糠离开,其实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我忽然说到了糠糠的话题,文许宁愣了一下。他笑着掩饰道:“额……其实我也没……”
“糠糠跟着你才是最好的。”文许宁说:“虽然我想带着糠糠生活,但是糠糠需要你,我不配做他的……”
“不,我觉得糠糠或许更需要爸爸。”我否定他的话:“许宁,我得了冠心病,需要动心脏搭桥手术。”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糠糠的。”文许宁说。
“糠糠需要爸爸。”我又重复一句。
“嗯。”
“许宁,其实我在想一件事情,你说我这六年……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苦笑着。
“怎么了?”文许宁猜不透我得想法,问我。
我看着文许宁,看了看睡着的糠糠,忽然有个荒唐的想法。
我对文许宁说:“许宁,我累了,你说要是我不再是,会不会……”
“你说什么傻话!”文许宁似乎猜出来我想做什么:“不会,你别这样。”
我觉得我不该在他面前这样,所以那个想法,我压在了心里:“我没说傻话,许宁,只是真的有些累了。”
【结局一】
我骗了文许宁,我说了傻话,做了傻事。
我死了,但是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会如此。
或许有人会说,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偏偏要选择死亡呢?
我确实没有想开,如果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的,我想我大概不想继续痛苦的活着。
要我时时刻刻想着张家林已经和别的女人成家,一家三口欢声笑语,张家林的母亲在旁边也慈祥和善,我做不到。
六年的时间,我已经累了。
只是对糠糠,我真的很愧疚。
我没有履行好一个母亲的职责,没有陪着他长大,我真是一个糟糕的母亲。
我舍不得糠糠,糠糠是我痛苦生活中唯一的光亮。
可我最后还是选择逃避,我知道我不负责任,我对不起糠糠,可是我却没办法继续弥补我的愧疚。
从把糠糠托付给文许宁,他的亲生父亲的时候,我就没打算继续活着。
我贪恋的东西太多,得到的东西太少,我始终带着怨恨,我不想做一个一生痛苦的怨妇,我也不可能轻易的放下。
所以,死亡对我来说是一个归宿。
我死了,请别为我难过。
只是,我终究舍不得糠糠,怕他受伤,怕他会因为我和张家林的事情留下心理阴影。
我死后,上天给了我一个限时十分钟的机会,弥补遗憾。
我想看看糠糠。
画面里,春雨落下,东城回温了,寒冷的冬天过去。
我不知道糠糠是否接受了文许宁,但是两个人相处的似乎还不错。
文许宁带着小家伙去看了日出,糠糠虽然打着哈欠,却眼神明亮:“叔叔,我妈妈她怎么不来看日出呀?”
“妈妈睡着了,嘘,我们不要吵她。”文许宁揉揉他的脑袋说。
“那……我们给妈妈带一抹阳光回去吧?”糠糠朝着天空伸出小手,温暖的初阳落在他的身上。
……
看到这里,我热泪盈眶。
上天问我:“后悔吗?”
我说:“后悔,没来得及和糠糠说一声对不起。”
我闭上眼睛,最后消散。
糠糠啊,愿你快快乐乐平安长大,妈妈虽然不在了,但也会永远守护着你。
【结局二】
在医院手术的这段时间,我曾经不下数次想过死亡逃避痛苦,可是每每想到糠糠,我都会犹豫。
糠糠还那么小,我这么做和张家林又有什么区别?
我想我大概可以陪着糠糠长大,让他快快乐乐幸福的成长。
虽然我放不下张家林,放不下我们之间的感情,放不下我的委屈,怨恨……
想到张家林会有一个新的家庭,我就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
我没办法因为我的情绪去破坏别人的家庭,这样太自私了。
我也没办法把我的痛苦施加给别人,这样大家都不好过。
我会痛苦的活着,会在一遍又一遍回忆张家林的日子里继续坚强的生活。
我知道我忘不了,痛也会刻骨铭心,谁又不是这样呢?
今天,是我出院的日子。
文许宁对我之前的做法没有表态,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想让我活下来。
活着有什么不好的呢?尽管痛苦,尽管我绝望我的日子里已经昏暗,但是我仍旧期待着有一束光照射进我的生活。
糠糠,就是那束光。
或许,再过几年十几年,我会忘记张家林的模样,只是那些伤痛回忆起来还会隐隐作痛。
不过那个时候,我的执念不再是张家林,而是糠糠了。
听文许宁说糠糠从早上就开始期待我出院了,甚至还准备了很多很多小东西,要送给我。
病房打开的一瞬间,糠糠朝着我扑了过来,小手抓着我的衣服:“妈妈,妈妈,糠糠想死你了!”
文许宁在他身后笑着,朝着我露出一抹笑容:“庆祝你手术成功,顺利出院?”
“那今天我们是不是要吃大餐?”糠糠眼睛一亮,看着我。
“好好好,我们去吃大餐。”
……
出院后,我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糠糠搬回来和我住,小家伙很乖,也很懂事。
“妈妈,我今天又拿到了一个小红花!”
“妈妈,老师夸我说作业完成的好棒!”
我听着糠糠的分享,露出一抹笑容,捏着他的小脸:“糠糠真棒!”
后来,文许宁约我出去吃饭,忽然提出来一个话题。
“余晓念,你介意和我一起抚养糠糠吗?”文许宁语气认真,我想他大概也舍不得这个孩子。
我点头答应了他:“好,糠糠不能老是叫你叔叔,你是他的爸爸。”
我决定和文许宁搭伙过日子了,我们是一对夫妻,没有爱情只有亲情。
我知道文许宁忘不了他的青梅竹马,我也忘不了张家林,哪怕我确实喜欢过文许宁,但那也是曾经。
我和文许宁搭伙,可以安安静静的生活,看着糠糠平平安安长大。
我们可以去一个远离这里的地方,这样我不会再见到张家林,也没有人会知道文许宁曾经过失杀人。
我从不觉得文许宁是杀人犯,过失杀人或许他是有错,但是他不是坏人。
我的前半生注定痛苦,后半生或许痛苦,但是至少我能给糠糠一个幸福快乐的家。
别了张家林,别了我六年的青春。
爱不逢时,逢时不爱。
我挽起来头发,成为了糠糠的母亲,文许宁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