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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卜算子(前尘篇)
书名:书剑乘风 作者:顾蠡 本章字数:7073字 发布时间:2022-03-16 11:10:51

经年已逝。夫子早非壮年,亦不复昔日容貌,龙钟老态,风霜暮晚,幸而身体硬朗,无病无灾,精神亦是矍铄。

修行之人每每突破桎梏,阳寿便随之增益,如若修至天仙,虽不能比肩传闻中的神祗,与天地同寿,千载寿元亦非泡影。以夫子之能,大可隐去老态,不必一副垂暮之相。

学宫弟子对此困惑不已。

夫子跪坐于蒲团上,宽大的衣袍遮盖着,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边角。衣带松弛,用力一拉便会散开。满头银发散开,未有盘髻,寻不见一丝黑影。或是不知,或是故意为之,又或是毫不在意,夫子不停歇地挥笔,目光之下,唯有那支玉笔。

稍许,夫子手中的笔蓦然停下。

竹帘外,重昀等人恰巧走进流云居,俯首作揖,齐声道:“弟子拜见师父。”

“你们来了啊!”那张褶皱如涟漪的苍老脸庞挤出个和蔼的微笑。

“不知师父唤弟子们前来,所为何事?”

看着竹帘外的重昀,夫子很是欣慰,这个当年他从樊阳城带回来的孩子,天赋奇高,心性沉稳,为人处事的分寸也是拿捏得极好,担得起这天地间的责任,只是他尚未在这人世磨砺一番,于世间种种仍心有困顿,还不是交付责任的时候啊!

不过也该着手准备了。

夫子慢悠悠地放下云书玉笔:“为师近日推演天地命数,偶然间发现,两界之门的封印有所松动,至多一个甲子,人魔两界恐怕又将掀起一番大战。”

混沌初开,分三界、六道。神、仙、人、妖、鬼、魔此为六道。其中人间天地广大,神、仙、人、妖共居于此,是为一界。传闻上古时期,两界之门敞开,魔族进犯人间,遂引发神魔大战,决战于祁山眠谷,最终两败俱伤,魔族退回魔界,两界之门被仙妖两道合力封印,而那传闻中的神,至此消弥。亦是因此,祁山眠谷被一股神秘的迷雾笼罩,经年不散,凡欲探寻真相者,皆去而不返,载入《九州山川志》。

鬼界,亦称冥界,乃是亡灵的国度,唯有逝者可以进入其中。然而《九州山川志》中也曾提到一处诡秘之地——幽冥渊,书中言,踏入幽冥渊,横渡忘川河,便可以生人之躯进入冥界。幽冥渊与两界门皆为神鬼莫测之地,世人知其存,而不知其在何方,故而此法不知真假。

重昀等人也曾听闻关于神魔之战的传说,一直只当是书中记载的故事,而今听夫子说起两界之门,应是确有其事,恰是如此,才令重昀皱眉。

“师父可知,两界之门现今位于何处?”如若知晓两界之门的位置,便可赶在封印彻底崩溃之前,将之加固,人间亦能免去一场灾难。重昀如是想到。

夫子微微一笑:“我知你所想,但恐不如你所愿,为师只能感应到两界之门的存在,至于它在何方,却是不曾感应到。”

能够感应到两界之门的存在,夫子对于天道想必已经有了极为深入的理解,可仅仅是理解天道,便想找到两界之门的位置,无异于痴人说梦,那些传闻中超越天道的存在,也都只能坐等两界之门的现身。

看来此劫人间是躲不过了。

重昀跟随夫子多年,很懂他的心思,既然召他们前来,不会只是将此事与他们说是那般简单,夫子心中想来已有对此。

“师父可有应对之策?”重昀问。

“这便是为师今日唤你们来的目的。”接下来便要步入正题了:“仅凭我一家之力,想要抵抗魔族,与蜉蝣撼树无异,因此,若想助人间度过此劫,我们还需寻求盟友。”

说着,夫子将案上的画卷一收,拂袖之间,画卷已经飞至重昀手中:“重昀啊,你且听好了,此物唤做山河社稷图,你将之交予人皇李烨,让其随身带着,以帝皇龙气温养,待得与魔族交战之时,此物将有大用。同时为师也有一句话要你转告李烨,山河但在,社稷不覆。”

重昀安能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拉开山河社稷图,好一副山河社稷,将九州天下山川尽皆包揽其中。

旋即,重昀稍显犹豫地问道:“魔族将袭之事,是否也要告诉人皇。”

“告诉他吧,也好早做准备。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要交付于你。昔日樊阳城外,李烨曾许诺一言,此行你便代为师收回这一言,向他索要一城,冀北嘉岩城。”夫子还真是毫不客气,张口便要了一城。

九州天下都已是李烨的,索要一城倒也不算是狮子大开口,何况当年夫子对李烨有着指点之恩。

嘉岩城位于冀州北部,原是燕国属地,毗邻极北雪原,常年受着风雪侵袭,因为这个缘故,鲜有外人前往,城中除了守军,便是原住民,称不得富庶二字,年景不好时,还得靠着朝廷救济过活。舍弃这样一城,对李烨来说应该不痛不痒吧!

重昀对嘉岩城有所耳闻,因此不解,夫子为何要这样一座贫苦的城邑。

“念笙。”

听见夫子唤自己,百里念笙立即回道:“弟子在。”

夫子继续说着:“你在学宫休整几日,之后便前往嘉岩城吧,从此你百里家便是嘉岩城的主人。”

“师父,这......”百里念笙受宠若惊。

众弟子皆是惊愕。方才,他们还在琢磨着,师父要这嘉岩城究竟何用,未料想,转眼夫子便将嘉岩城交予百里念笙手中。

“你不必惊慌。昨夜为师夜观天象,发现众多星辰中,有一颗暗淡无光,隐隐有坠落之象,后经为师推演,此星辰将化作一柄神剑,从天而降,而那坠落之地便是嘉岩城。为师让你做这嘉岩城的城主,便是希望你能守护这柄神剑,莫让心怀不轨之人夺了去,待神剑的主人现身,他会助你百里家躲过一场灭顶之灾。”夫子看到的仿佛并不是即将到来的两界之战,似乎更远。

“弟子遵命。”

随即夫子又道:“另外,为师知你醉心铸剑,嘉岩城外的雪原中有一处矿脉,是铸剑的好材料,为师希望你能多多打造神兵利器,为两界之战绸缪。此为矿脉图,你且拿着。”

接过矿脉图,百里念笙深深作揖:“弟子必不负师父所托。”

“景浩、叶尘。”

“弟子在。”二人齐声答道。

“你二人去一趟祁山眠谷,那里将有一件神器出世,你们务必找到神器的主人,劝说其成为我们对抗魔族的助力。此事过后,你们先往梵音寺,再入缥缈山,将魔族将侵之事告知他们,让他们早做准备。”

魔族非一家所能力敌,如是能与梵音寺、缥缈山结盟,想必其他仙门也定会与他们共抗魔族。

接着该是伏禹柯了。

“禹柯,为师将戒规尺交给你,日后学宫内外事宜由你全权负责,愿你不负为师所望,好生教导你那些师弟师妹们。最后,为师送你一句话,各因其材之高下与其所失而告之,故不同也。”夫子话有深意。

伏禹柯接过戒规尺,也是接下了稷下学宫的重任:“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夫子长舒一口气:“好了,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为师也有些累了,你们也都退下吧!”

“弟子告退。”

众人又是俯身作揖。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夫子轻轻一叹。

“你们不理会这人间,我也只能尽我所能去守护了,希望能为众生减些苦痛吧!”

离开稷下前,在学宫众弟子的见证下,应叶尘的请求,重昀与他比了一场剑。

承影出鞘,飞至叶尘手中,看着手中的剑,叶尘按耐不住对战斗的渴望:“你也等了很久了吧!”他似与手中之剑心有灵犀,知其对于出鞘的渴望。

重昀翻手之间,凤羽也已现身:“师弟,请吧。”

“师兄,得罪了。”

叶尘纵身跃起,势若惊雷,剑似长虹,直逼重昀。出手不过是最简单的起手式,毫无半分花哨的架子,他使起来却看着凌厉无比,此刻剑便是他,他便是剑,剑锋所指,便是叶尘心中所致。

虽身为大师兄,理当对师弟有所相让,但比武之时,唯有全力以赴方才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故而重昀未有半分放水的念头,眼神一凝,提着凤羽迎上叶尘。

铛——

凤羽和承影交锋,劲气扩散百步有余,飞花落叶皆断。

只片刻,二人便被劲力震退。

伯仲之间。

稷下学宫之中,当属叶尘的剑法最为高超。夫子并不擅使剑,所能教给叶尘的剑法招式实在不多,但天下大道殊途同归,不过是由简入繁,删繁就简,故夫子只为叶尘打好了基础,之后教他观摩日月星辰、山河万物之走势,从中领悟剑法真意。叶尘便是如此打磨自己的剑道,一步步成就“心剑”之境。只是他如今经验尚浅,若是多多与高手交锋,磨砺剑术,假以时日必能踏入“无剑”之境。

相比之下,重昀的剑术便粗浅得多,使来使去,都是一些劈砍之类的动作,每每抓住叶尘招式中的破绽,还之以击。

二人出剑愈加的快,一剑还未收住势,另一剑便已蓄势待发,剑中劲力也是一波胜过一波,犹如大海沧浪。剑影闪烁间,重昀与叶尘自地下打到天上,学宫诸弟子皆是是目睹了这场比试。

竹林中,景浩和伏禹柯并立。

“二师兄认为,重昀师兄与叶尘师弟谁能赢下这场比试?”伏禹柯仰首半空,不经意的问道。

景浩摇着折扇,神情惬意:“其实自交手的那一刻,胜负便已有分晓,大师兄赢了。”

“何出此言?”

他看二人战得难分难解,叶尘凭借其精妙剑法,隐隐将要占到上风,可景浩却言叶尘会输,实在令人费解。

“不得不承认,叶尘师弟的剑法确实精妙,学宫内无人能出其右,然而交手比试并非仅靠剑法取胜,心性、修为、兵器或是其他因素皆会左右比试的胜负。大师兄如今已入四重天境,每一剑皆蕴含灵力,不是叶尘师弟可以轻易接下的。何况大师兄手中握着的是凤羽,你我都知那不是一柄凡剑。所以啊,初次交手时,比试的结果便已然分晓,叶尘师弟怕是也清楚。”

“那他还......”

伏禹柯未言之话,景浩心中也知:“他是想要看看,自己和大师兄究竟有着多大的差距。”

望着叶尘拼尽全力的背影,景浩轻轻一笑,自己这个师弟还真是个倔脾气,怎么就是不肯认输呢!倔强的另一个名字叫做执着。执着于剑之一道,心无他物,终有一日,叶尘能窥得那传说中的“无剑”之境,到那个时候,便是重昀师兄想必也很难胜他吧!

景浩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乓——

清脆的回响中胜负已分。

“我输了。”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叶尘在意比剑的输赢,更在意从比试中学到的东西。

剑虽断,剑心不断。

收起凤羽剑,重昀道:“叶尘师弟不必沮丧,师兄我不过是占了修为和兵器的优势,若论及剑术,师兄我与你相聚甚远。”

赢得谦逊,输得坦荡,不负夫子教诲。

“你们该出发了!”学宫中响起夫子沧桑老气的声音。

“弟子遵命。”

流云居前,夫子俯仰天地,朗朗书声在耳边盘旋,那些远行的背影依稀在目。夫子感慨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宿命,我们这一代的路即将走到尽头,九州何去何从,便看你们这一代了。”

稷下与永安相距四千余里,策马长驱,日夜兼程,仍需五六日方可抵达城中,若是如此,恐怕还未至永安,人马先累死半途。修行之人便不必为脚力所累,驾风或是御物,半日尚有富余,那些得道成仙之辈,更是一个瞬行术便能跨越千里,天涯,咫尺,于他们而言又有何异。

重昀并未遵照夫子之命,直抵永安,而是调转方向,先去了更远的樊阳。魔界入侵之事确然重大,却还不是火烧眉毛,否则夫子就亲自出山了,而非让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学宫弟子,去为天下绸缪。

樊阳,昔日他便是在这里遇到的夫子。

城门外车马人流不绝,不难推测城内的繁盛,一如当年他遇见夫子之时,只是不知现下城中是否还有着买卖孩童的贩子。

重昀在城门外立了许久。

他终究是止步于此,继而转首看向身旁的古树。

古树还是旧日的模样,粗大的枝干看不出明显的变化,岁月的刻痕却清晰可见。果然,没有比岁月更锋利的刀。

越往上,重昀的目光越怪异。

那日,夫子在青石上以云书玉笔勾勒九州,而他则依照夫子在吩咐,细数古树上的叶子。方才他又大致数过,不多不少,仍是七十一片,而且每一片都挂在原来的位置,苍翠如玉琢。重昀记得很清楚。若非已是成人之躯,重昀当真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错了,是七十二片,有一片叶子飞走了。

古树上的叶子是七十一片,如今的学宫中共有七十一名弟子,巧合吗?

重昀想不通。

如果说古树上的树叶算是一种先兆,那是不是暗示着,他们还有最后一位师弟?

会是谁呢?

莫非夫子那时便已知晓?

正困惑之际,寄存在灵海中的山河社稷图陡然一震,竟自行飞出,于古树前自展画卷,转瞬间便将古树吸入其中,待重昀再看山河社稷图时,图画中一处山涧里果然隐藏着那颗古树。

这......

昔日夫子勾勒九州四海的青石,如今早已不在古树下,或已被人挪了去,时隔多年,青石上云书玉笔留下的纹路,现在已经看不清了吧!

要找的东西已不在此处,重昀是时候动身前往永安了。

自古都城皆是繁荣富庶之地,永安亦不例外。

重昀跟随着人马车流入了永安城。未着宗门服饰,亦未佩剑,打扮倒显几分书生模样,因而重昀走在街上毫不惹人注意。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便是这样一个与常人无异之辈,有一天会站在云上,俯瞰众生。

永安不愧是王城,蓬勃盛况,樊阳不可比之。且不论其他,仅守卫四方城门的兵卒,便是樊阳的两倍之多,内城外城,大街小巷,卫队巡查无歇,不分昼夜。

两侧街巷多的是铺子和摊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樊阳城内也有商铺,所售之物大多是些布匹吃食,稀罕的物件偶尔能见着。永安则是不同,城中店铺皆陈列珠玑宝玉,闪烁夺目,令人驻足。其中不乏修仙宝物,但需慧眼。乐坊舞肆,夜色笙歌,而今白日亦有不少欢客。

城内行走的除了往来商贾,亦有不少修行之士,观其衣饰,便知来历,最难辨的却是那些散仙野鹤。

这些不过平常,重昀最关注的,是那些健硕魁梧、披裹兽皮的蛮人,他们皆生活在北方苦寒之地,极少出没九州,《九州山川志》中关于他们的记载并不多,重昀也是第一次见。

重昀还看到,皇宫的上方盘踞着一股霞光,形似蛟龙,应当就是夫子口中的帝王龙气。那股气似乎在吸引着山河社稷图。

王城永安有四座城门,以四方神兽命名,皇宫居于中央,意指四方来朝。

重昀由玄武门入城,在城中寻一乐坊。目光四下搜寻之际,肩膀倏然被人拍了拍,重昀转身,背后竟是个算命的先生,手中的幡布上写着“天机”二字。

谈论九州大小仙门时,夫子曾与他提及,九州中有一神秘宗门,名曰天机楼。不似其他修仙门派,天机楼并无属地,莫论桃李满园,历来只有楼主一人,皆号天机子,其人不详。唯夫子言,太平长安,布衣神算;乱世风云,天机为弈。

细细打量身前这位老先生。

“阁下可是天机子前辈?”重昀出言试探。

捻了捻胡子,算命先生说道:“老头子的身份是你家夫子告诉你的?”

小隐隐于山野,大隐隐于闹市。天机子行走在人世间,若非风云变动,便只是俗世中一算命先生。即使风云际会,天机子行事亦是极为隐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以至于知晓天机楼者,举世无多,见过天机子之人更是屈指可数。夫子恰是其中之一。

重昀答曰:“家师曾提及前辈名号,然重昀初涉人世,未尝见过前辈,故不敢妄下定论,只是见前辈布幡上写着‘天机’二字,这才大胆揣测。”

此为其一。缘由之二,重昀修为已入四重天境,可面对眼前之人,依旧看不出深浅,而他带给重昀的感觉,竟与夫子有几分相似——行步云上,深如渊海。

“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弟子,这些条条框框还真是像极了他。”天机子笑道。

未曾否认,那便是默认了。

“前辈叫住重昀,不知何事?”重昀又问。

天机子又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而后撑着幡布的竹竿敲了下地面,重昀便见到,眼前车马人流尽皆停住,不见流云动,不闻风语声,四下寂静尤胜深夜,此间仿佛只剩下他与天机子二人。

夫子可有此大能?

“有些事凡人可听不得!”

重昀收回心神,听天机子讲道:“魔界将侵之事,我亦有所觉察,不过老头子相信,夫子既然派你来到皇城,想必是有了应对之法,必要之时,天机楼也会倾囊相助。先发制人,此战我们不会输。”

话语之坚定,仿佛已然看到结局。

重昀心中不由一惊。夫子都曾言,神迹难寻,人间再无守护者,此战要胜不易,若是诸大宗门联手迎敌,或可多几分胜算。而如今到了天机子口中,战胜魔界似乎并非难事,甚至断言此战必胜,实在令人惊疑。莫非真如夫子所言,天机子已有窥探天机之能?

“若是如此,晚辈代家师、代天下众生谢过前辈大恩。”说罢,重昀拜谢天机子。

正欲俯身,天机子便抬手端起重昀双臂:“你这份礼我可受不得。”

眉眼之间的笑容别有意味。

这份礼,天下间除了夫子怕是无人能受下。

重昀不知天机子话中何意,为何他受不得这一拜,还来不及想清楚其中缘由,便听天机子又道:“来日方长,魔界入侵之事,我们尚有时间准备,只是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前辈请问。”

“你可曾思索过,世人对寻仙问道趋之若鹜,可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天机子笑意尽收,神情肃然。“你心中的道又是如何?”

一时间,重昀不知该如何回答。

道为何物?

夫子未曾教过。琴棋书画,妙法灵术,人情世理,夫子在学宫内教授什么,重昀便学什么,道之一字,自始未曾言及。夫子著《论》,其上有曰,未知生,焉知死。或于夫子来说,人尚且做不明白,又去何处问道呢?

重昀素来寡言少语,自不会问。

修仙问道,世人之所衷也,然成仙者众,悟道者寡,大道意蕴之深,往圣先贤亦言之不详,又何况初涉人世的重昀。

神情比任何语言的回答都要真实。重昀略显迷茫的神色已然告诉天机子,于世间之道,他并无所解,可这似乎才是天机子想要听到的答案。便是天机子想必也悟不出自己心中的道吧!

意味深长的笑意重现天机子嘴角:“人世纷繁,行之愈久,则愈是迷惘,所见所闻,尽皆困顿。此为道之所存也。”

语罢,天机子身形愈渐虚幻,周遭停滞的一切再度活动,恍若无事发生,唯有重昀的思绪被困在天机子的话语中,而天机子的身影也便一点点消失在川流的人海里,无人目送,无人在意,仿若从未出现过。

云天之上,老者牵着毛驴俯瞰人间。

“那家伙擅自吐露天机,你不管管吗?”

老者闻言一笑:“天机楼一脉自古便独立于天地之外,他们的事便是天地都管不住,我又将如何过问?况且他与重昀说的那些,无非是些人世体悟,实在算不得什么天机,我若出手申饬,令重昀提前觉察到我们的存在,才真算是泄了天机。”

这些无外是说给一旁的毛驴听的,天机、天意实非他所上心之事,纵然真的泄露了天机,也不该由他来对天机子施以惩戒,他不过茫茫世间一飘萍之客,何敢替天执事。况且窥天本便是天机楼存世之道。老者的目光聚集在重昀身上。重昀依旧沉浸在天机子留给他的那些话里,而这恰恰是令老者感兴趣的地方。那些言语并不晦涩,理解起来亦非难事,难的是一个“悟”字。夫子耗费六十年光阴,方才从矢吾山悟道而出,老者很好奇,作为夫子最看重的学生,重昀又需要多久才能顿悟呢?

毛驴看着重昀说道:“他是你选中的人,便是今日与你照面,想来也生不出多少变故。”

“这你可错了,”老者嘴角微扬,蓦然昂首,“选中他的不是我,是天。该何时见他,我说了不算,要看天的意思。”

独望苍天,笑意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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