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到处都是脚印，密密麻麻，如同被积雪压住的落叶，一层叠着一层。笑语在竹林中回荡。

大半个时辰，翠微峰才恢复宁静。二人躺在雪地里，嘴里大口呼着热气，两颊笑容满足，额间的乌发已被打湿，不知是疲累的汗水，还是融化在笑语中的雪水。

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放纵过，顾忆之觉得，躺在地上的这具身体全然不是自己的，可他分明那么开心地笑着。而且他心里也那么开心地笑着。

此刻，二人的后背都已埋入积雪，无边无际的天空占据了所有的视野，还有自由放荡的北风，忽行忽止的流云，以及偶尔掠过头顶的叫不上名字的飞鸟。少年不知愁滋味，他们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

林惜音侧过臻首，眼中一半是摇曳的竹林，一半是顾忆之的侧脸，被风扬起的发丝沾染了碎雪。她嘻嘻一笑：“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那些枯燥书卷有趣得多？”

那张笑脸仿佛藏在乌云里的太阳，一看到便浑身暖意融融，任他风寒雪冷，我亦如沐春光。

读书与玩乐究竟哪个更能使人开心，顾忆之也分辨不出来。手捧书卷时，顾忆之与先贤交流，跨越时空，畅游在或虚幻或真实的世界。与林惜音嬉闹，他可以如呼啸的北风般放肆地自由自在地笑，每一声都发自内心的欢喜。究竟哪一个更加有趣，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各有各的欢乐。

顾忆之仰望着天空，傻笑着没有回答。

又一阵风过，阴影迅速遮蔽了顾忆之的眼光。那是一张人的面孔，相貌极其俊美，便是男子见了都忍不住心动。他的眼神刚毅，如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而他的脸上也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比严肃的陆瑾年还要令人讨厌，冷漠二字就差直接写在他脸上了。

来人正是顾忆之的邻居，整个道德宗人尽皆知的孤僻怪人，同时也是这一代弟子中少有的奇才，乐无涯。四年时光，乐无涯长高了，也更俊朗了。面如润玉，眉似剑芒，女子见了无不心动。当然林惜音除外。

“无涯，”顾忆之当即从雪地里坐起来，转过个身子，与乐无涯面对面，“你怎么来了？”

今日的翠微峰还真是热闹，平常除了陆瑾年，就数顾忆之来得勤些，掌门师伯偶尔会来此与陆瑾年喝茶下棋，今儿也不知是什么日子，一个接着一个往翠微峰赶。

乐无涯的到来令顾忆之很是诧异。林惜音来此是为了找自己玩耍，那乐无涯呢，他此刻不是应该在房中静坐修行吗，怎会有闲心来这翠微峰？

听到“无涯”二字，林惜音笑意顿失，当即也坐了起来，一双明亮的眸子死死盯着乐无涯，充满敌意：“乐无涯，你来这里做什么？”

“无相峰太吵，此处安静，适合修行。”一句话从头到尾不夹杂半分情感，比木头还要木头。

果然，乐无涯还是那个乐无涯，眼里只有修行，难怪被称作怪人，不过似乎疯子更适合他，毕竟他对于修炼已经执着到近乎疯狂的地步。

林惜音冷哼：“你想在这儿修炼，巧了，这地本姑娘也看上了，你还是滚回你的无相峰吧！”

翠微峰秀美宁静，峰内灵气却是玄岳山十二峰中最为稀薄的，但满足这些小辈的修行不成问题，压根没有争抢的必要。林惜音哪是看上了这块地方，她呀分明是和乐无涯杠上了。

宗门内的人几乎都知道，林惜音与乐无涯的关系极差，属于见面就掐的那种。除了修炼，乐无涯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偏偏林惜音最看不惯他这种做作的模样，于是想着法地戏弄他，不过大多数情况都以失败告终。再加上四年前那一段恩怨，乐无涯胸口至今都留着疤痕，二人也就渐渐成了谁也看不惯谁的冤家。

顾忆之夹在二人中间，总觉气氛有些不对。

乐无涯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瞥了林惜音一眼，说了句“白痴”，便转身向竹林深处走去，估计是想找个灵气充沛的地方，坐下来修炼。

被人骂作白痴，林惜音那暴脾气怎么可能忍得住，尤其辱骂她的那个人还是她最讨厌的乐无涯。林惜音目露狠色，咬牙切齿的说道：“你骂谁是白痴呢！”

气氛更加不对了。顾忆之目光一转，林惜音压低手掌，一股吸力自她掌心而来，地上的积雪被那股吸力撕扯，在林惜音掌间凝聚城一个拳头大的雪团。那可不是他们先前打闹时随手捏的雪团。林惜音用了灵力，将好大一片雪揉成拳头大的一团，比石头还要瓷实，要真砸在人身上，即便隔着一层棉衣，都得留下一片青紫。

雪团自林惜音手中爆射而出，直直砸向乐无涯后背。那雪球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已近身，顾忆之根本来不及提醒。

能用短短三年完成筑基，乐无涯又岂是泛泛之辈。林惜音方一动用灵力，乐无涯便有所察觉，所以早有防备。那雪球飞至他身后，仍有三寸距离便停了下来，随即乐无涯一个侧眸，雪球立时炸裂开来。

乐无涯的眼神中写满了不屑与嘲讽：“偷袭你也一样不是我的对手，别忘了，你可从来没有赢过我。”

那件事是横在林惜音心里的一根刺。宗门内有一项规定，每年岁末都会有一次岁比，以抽签决定比武对象，一来考察弟子对修行是否有所怠慢，二来也是为长老挑选徒弟提供依据。好巧不巧，四次岁比林惜音每一次对上的都是乐无涯。结果林惜音每一次都败在乐无涯手下。

两年前那次岁比，林惜音已入筑基境，而乐无涯才刚刚摸到筑基的门槛。林惜音本以为能接借着筑基的优势，稳稳压过乐无涯一头，谁曾想，乐无涯竟在比试中找到晋升筑基境的契机，破境而出，反败为胜。而林惜音自此再也没有能够赢他的机会。

每每想到此事，林惜音都一阵抑郁。眼下被乐无涯揭开伤疤，林惜音气急，怒火差点儿点燃脚下的冰雪，她喝道：“不过是让你侥幸赢了几次，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今天本姑娘就要一雪前耻。”

话音一落，林惜音便已立掌攻向乐无涯，顾忆之想上前阻拦，却被林惜音一把推开。

乐无涯也是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行云流水般地转身推掌，对上林惜音的掌力。灵力自掌心迸发，激烈碰撞，掀起一阵罡风，将两人身旁的积雪吹得漫天飞舞。

“你们俩别打了！”顾忆之本欲上前劝阻，怎料刚靠近二人，便被罡风震飞数丈，一头扎进积雪。

冷眉微横，乐无涯掌心突然发力，林惜音一时招架不住，被掌力震得连连后退。稳住身形，林惜音明眸深凝，心中震惊无比。

不过数月未曾交手，他的修为竟精进至此，单纯比拼灵力，我必定不是他的对手，看来得想其他的法子取胜了。

自知灵力不如乐无涯深厚，林惜音便转而使用神通术法。她侧目望向烹茶的炉火，剑指微动，炉中火焰便飞至林惜音指尖，随后愈燃愈烈，原本龙眼般大小的火苗转瞬便化作一条火焰巨蟒，缠绕在林惜音的手臂上。在她的操控下，火焰巨蟒怒然张开大口，朝乐无涯飞扑。

而乐无涯也不露丝毫惧意。他双手结印，口中低声念着咒语，身前骤然凝出一团拳头大小的赤红火焰，随后只见乐无涯眉梢一抬，那团赤红火焰便迎上林惜音的火焰巨蟒。

顾忆之起身，衣袖和发丝间都沾了雪，他却顾不得拍打，只一心想劝二人停手，可这四年间他未曾修习过任何术法，唯一会的就是一些入门的低微剑术，二人的争斗他全然插不上手。眼看林惜音和乐无涯越打越激烈，顾忆之既着急又担忧。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

手印变幻，二人已交手了数个回合，使了不下十种术法，仍未分出胜负。原本宁静清幽的竹林，此刻也因二人的打斗一片狼藉。

乐无涯脸色平静，反观林惜音的面容就不那么好看了，显得有些凝重。她会的那些术法如今已施展了个遍，可都被乐无涯一一化解，除了拳脚上的功夫，林惜音再无其他手段对付乐无涯，但拳脚上的功夫恰恰是乐无涯最擅长的。

难道我又要再一次输给他吗？

不，绝对不可以。

林惜音心中的胜负欲逐渐战胜理智。她抬手取下白玉发笄，顾忆之和乐无涯的脸色顿时大变，一个担忧写在脸上，一个眉头深皱。

他们都认得，那是神器飞仙梭，无需灵力只靠意念便可操纵。乐无涯对飞仙梭的印象尤为深刻，他胸口那道伤疤便是飞仙梭留下的。无论是灵力术法，还是拳脚武功，乐无涯都能稳稳胜过林惜音，可一旦林惜音祭起飞仙梭，神器的威力非同凡响，绝非乐无涯如今的修为可以抵抗的。

顾忆之不愿见到任何人受伤，便欲规劝林惜音收回飞仙梭，然而似乎有些迟了，林惜音的飞仙梭已然出手。

飞仙梭在乐无涯眼中急速放大，根本来不及闪避，那一瞬间他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不过下一刻，飞仙梭便停在一寸之外，被两根手指夹住，而乐无涯仍惊魂未定。

“敢在我翠微峰动武，你们的胆子真是愈发的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