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似大年,营生盘算三季就是为了入冬这几月安稳。进了冬至,既要为年底预备又是开始降温的时候,雪也常在这会儿,只薄薄的一层,维持不了几天光景,书里写的“未若柳絮因风起”的纷扬大雪,江汐童是从来没见过的,白玉衡给她形容过北方的大雪,铺天盖地地来,压弯一树枝条,一脚踩下去要拔出来都费劲。
一早江汐童留了话,今儿是冬至,早些回来吃了夜饱饭,来年都不会受冻挨饿,白玉衡心里笑她天真可爱,点头说好,一定早早回家。
乌镇冬至兴喝鸡汤,铺上的母鸡最不愁销路,刚开铺就能卖空,富庶的买整鸡下锅,配着豆腐炖烂了,阔气的还要摆八个碟,样样配着药材果子,不济些的就买个边角料的鸡脯子下水,无闲钱置办的便只搓了圆子下锅,但都要在先祖前摆上一碗,细细说下今年的营生,保佑来年丰顺。
白玉衡进屋时并未见到江汐童,坐在屋里吃了会子茶,小罗来说小姐在祠堂祭祖,过会儿就开饭。江汐童本是捡来的,亲生家都不知道在哪,只有老戏班主这一个隔着血脉的亲人。原先在城北墓园埋着,,后来绿园扩建几次都留着一个屋的空位,白玉衡知道她的心思,主持着修了祠堂,又请先生择日子把师傅的牌位请回来,江汐童谢他,白玉衡说这是本该的,师傅生前人善德美,不该在外面受风雨之苦。
“师傅,徒弟来看您了”。
江汐童跪在蒲团上,垂眸倒了杯酒,盈盈的水面透着光,她抬手洒在地上。
“您尝尝,这冬酿酒味道如何,徒弟手笨,总是不得要领”。
她师傅生前极爱酿酒,摘了花入酒,收了新雪埋坛,春开一坛冬开一坛,滋味比街上酒铺里的都妙,却只酿不喝,味道好坏都是金老家主评的,然后师傅拌嘴骂她不知好歹,两人说着说着话就空了杯。
“练功一日不曾落下,今年连着开了几场香火戏,来的人比往年多些”。
江汐童望着眼前的乌木牌位,恍惚间看到师傅就坐在她面前,浅笑着听他絮语。
“师傅,小果子回来了,做了威风凛凛的师长,厉害极了”。
“他待我极好,您别担心”。
“师傅”。
江汐童叹了ロ气,垫了双手磕下头,顿了良久,再抬头时眼里蓄着水光。
“童儿会努力幸福的”。
时候不早,江汐童给酒杯满上又摆好碗筷,起身向屋外走去,抬眼看见院当中站着的人,眉眼锋朗身形拔立,此时站在槐树下,瞧向自己的双目揉尽深情。江汐童深吸一ロ气,觉得眼眶又热了热,几步跑下台阶扑进白玉衡怀里,是被稳稳地接住。
他们身体都有些凉,一个跪久了一个站久了,紧紧贴着才开始冒热气,江汐童在他的衣襟上
蹭蹭,抬头对着人笑。
“去吃饭吧”。
“好”。
晚饭没有多丰盛,当中摆着老鸡汤,慢火炖得软烂,肉一抿就化开,搭着青菜豆腐,又煮了汤圆,白胖的球上撒上芝麻粒,看起来格外有食欲。
“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刘平端着一盘饺子摆在白玉衡面前,江汐童记得他在北方久待,应当更习惯吃饺子,本来想亲自给他包几个,结果奇形怪状的不成样子只好拜托老妈妈下厨,这会儿看着摆在白玉衡面前四横八斜的饺子登时红了脸。
"刘副官你,怎么拿错了,小罗快换走”。
“怎么了?”白玉衡不明所以,只瞧着盘里的饺子发笑,更惹得旁边人着急。
“哎呀你快拿走别吃这个,这个不好”,江汐童一边拦他伸筷子的手一边给小罗使眼色快撤走。
“我瞧着厨房里就摆着这盘没下,一问才知道是童小姐亲自包的,想着师长肯定喜欢所以煮好拿过来了”。
刘平一本正经地解释,末了瞅着白玉衡邀功,一脸“我是不是很会来事”,白玉衡听到这话乐得不可开支,取了筷子就往嘴里塞饺子。
“童儿包的我都爱吃,你看这些…胜在小巧别致”。
"吃吃吃,别噎着你”江汐童拦不下他又羞又气地递过醋碟,脸色像上了妆一样的红。
一顿饭吃得热闹畅快,天色愈加发黑,刘平取来外套请示师长该回军署休息,白玉衡一下蔫了脸扯着江汐童的袖子问能不能多留一会儿。
“这不合适,白师长而堂之地留在绿园里,明天一人一口唾沫我能被淹死”。
江汐童憋着笑喝了ロ茶,又哄了几句好话地才把人送出门外,亲眼见着师长上了车,刘平在前座挥手告别,被白玉衡满脸愤慨地敲了脖子,后又委屈巴巴地搭在窗框上说:“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嗯,快回吧,天冷刘平你多照顾着师长些”。
“是”。
“明日见”。
“童儿”。
“再见再见”。
大头车转了一个弯驶离槐巷,小罗打着灯笼在前面照路带着江汐童回房,进屋刚吹了灯就撞进一人怀里,江汐童娴熟地回手掐了一把那人的腰,转头就看到白玉衡皱成一团的俊脸。
“白师长怎么就净爱干翻人墙头这些事呢”。
白玉衡捂住腰半天不说话,江汐童以为他掐到了伤ロ正要察看时被握住手腕整个人圈进怀里,耳边传来热热的风,白玉衡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往脑子里钻。
“面子可是都顾全给你了,里子童儿可得好好慰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