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遇大寒,耕牛跑断腿”,今年腊八碰上了大寒,前阵子又下了几场不小的雪,罕见是真,冷也是真,只是乌镇没怎么入过寒,只冻了几日又翩翩回温,这样的天气可遇不可求,老伯们很高兴,教书先生也每天摸着胡子念道“瑞雪兆丰年”,小罗也开心,虽然冻得手冷握不住笔,但是心里热乎,他用藏在袖子里的桃酥“买通”了先生,今日早放他半节课,去团了未化的雪球玩。
进腊月后就开始忙起年底的事,清扫门楣,贴福迎喜,到处都飘着热腾腾的炉火气,年岁不济世道离乱,日子苦多难安,却都盼着新年除祟,来年平安顺遂。腊月蒸糕,便便取得是“年年增高”的好寓头,入了腊月的水好,蒸糕养糕都合适,一早上拿废柴烧了火,等到火旺,街里拿着糯米粉来上笼蒸,蒸一层撒一层的粉,出来的腊水糕绵实有层次,便下水养糕等着初一来吃,年年如此。
知道江汐爱吃,小罗一早跟着张妈去了铺子,亲眼见着上了锅才放心,听说是江老板的糕也都费了心做,特撒了红米屑夹杂着蒸出来红白相间,也是搏个彩头。
恩戏唱过就算封了箱,也没什么其他事可忙,样样都有人操心,江汐童还是起了大早,拿着账本簿子钻进屋里待了半上午,等到太阳挂在正顶才出来,就瞧见正屋里坐在桌前的几人,见她进来把罩子拿开热气熏得脸热热的。
“看什么入了迷,小罗刚才请你吃饭都没听见”。
白玉衡给她拉开凳子,伸筷子从正当中的蹄子里挑下一块晶亮油光的带筋肉放在碗里,自己夹了块萝卜饼吃。
“我想着开粥铺的事”。
江汐童心事重重地坐下,筷子也没动,其余人听见她这话顿了下动作,几双眼睛对了对,等着江汐童继续说。
“师傅生前总有此愿,只是心力不足,如今我手头宽绰些,你不是说前些日子西边遭了灾,又赶上连夜雪,屋外待一宿也能冻死人,好些难民只怕受冻挨饿,日久也恐生乱”。
说着这话江汐童环顾了一圈,如今日子是比她小时候好了许多,靠自己挣也靠着白玉润泽,顿顿不愁吃喝,屋子也愈加敞亮。以前她三餐不过一荤一素,如今又是从外面买了蹄子,厨房还要另做几道大菜,就算是白玉衡手里的萝卜饼,小小一块也是掺了火腿丁和鸡蛋碎,日日都是好滋味,只是看小罗都比她小时候从容许多。
白玉衡看着江汐童一脸惆怅,愈发觉得难得,都说由俭入奢易,最难体恤他人,可贵是面前人的菩萨心肠,替着他也替众人考虑。
“施粥固然好,若有心做,我替你去办”。
“既然是要还愿,还是亲力亲为的好,况且你带着兵往那里一站,哪个敢靠近”。
“只是难民里难免鱼龙混杂,我担心你,派人跟着吧”。
“有了兵在,哪里还像是施粥,师长放心,就挨着城门口,我多注意些就好”。
江汐童的主意是已经打定的,白玉衡不好再拗她,便嘱咐再三作罢。转头出门安排刘平找了几个人悄悄跟着,只许便衣潜行别让人发现。
有了事忙江汐童便格外上心,原先总窝在园子里看书念词,如今一天两三次的往外跑,又请了店家来园里喝茶商谈,白玉衡几次来都见不着人,有些后悔当时心热支持她施粥,倍感自己受了冷落。
“喊师长回吧,今儿小姐还是忙得很”。
小罗对守在门ロ的刘平说道,后者哭丧着脸递给他两包松子糖,小罗也不客气,接过糖就要走,被刘平拉着拜托。
“让你们小姐有空多看看我们师长,再这样下去该得相思病了”。
“哎,女人忙起事可是什么都顾不上的”。
“小娃娃说什么胡话,这又是跟谁学的,当心告诉你先生挨手板”。
“新时代了可不能再这么迂腐了副官”。
“诶!你这小孩”。
“这可是师长说的”。
小罗吐吐舌头关上门,刘平领了热乎的闭门羹回去复命。
头一次操办除了戏园子外这么大的事,江汐童自然是心里紧张,一万个怕准备不周,反复确认商定单子,什么都得亲自过了眼才算放心,又亲跑去铺子看了又摸定好的毯子寒衣,却发现比既定数量多了几倍,一打听才知道是商会几家听说绿园出了面施粥便也跟着捐出些钱操办,出人出力地帮忙,江汐童听着心里热也明白只凭她的面子请不来这么大排场,白玉衡定在后面暗暗使了力一—到底是受他照顾了。
又听小罗说师长来了几次,瞧着自己在忙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他是怕自己分心,仔细一想也许久日子不见,是有些亏待他一—等忙完了这阵好好哄他,如此想着一进屋就看见坐在床榻上的人,江汐童“呀”了下然后被搂住蹭了又蹭。
“童儿好久都不见我了”。
“这阵子忙…..”。
“知道啊,但还是想见你,这阵子见那些老头都比见我多吧,难道我不比他们好看?”
江汐无言,被撒泼的人逗笑,捧着大的脸说“你最好看”哄着小孩脾气,白玉衡满意点点头,炫耀似的说自己已经洗好可以直接睡了,吓得江汐童急忙推开他说今天不行,明天得出门照看摊子。
“想什么呢,今天不劳累你”。
白玉衡憋着笑逗他,江汐因着自己想多有些羞恼便捉着人挠,两个人窝在榻上胡闹了一会儿,浅浅冒了层汗才挨着平躺下,良久江汐开口。
“听说金家主的确不大行了,最近轮番地请大夫都不管用”。
“前天还去军署拜托我请军医来看”。
“那你….”。
“自然是请了,虽有过节但人命大过天”。
“如何?”
“不大好,西风欲去之势。
“金家也是子弟单薄,若是家主走了只剩下个独女,这会儿该多伤心”。
“你不是不喜欢她吗,上次对上一点也不客气”。
“一事归一事,金家宅邸叵测,多少人等着家主这个位置,原先还有父亲庇佑,日后这日子可不知该如何”。
江汐叹了ロ气,白玉衡握住他的手贴在嘴边,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要是我有天被革了职”。
“不许胡说,快呸呸”。
“江儿还信这些,可爱”。
“好端端地别说丧气话,消磨精神”。
白玉衡翻了身脸对着脸,江汐童被他盯得离了视线,又转回头问他看自己做什么。
“真的,要是我什么也不是了,江儿怎么办”
“好办,我就傍一个新主”。
“我伤心了,江儿”。
江汐童推着人坐起身,拍了拍自己胸脯眉眼示意。
“若真是那样,我养你,小姐我有嗓子,断不至于饿死两个人,至到时候你给我扮头打杂,我带你吃香喝辣”。
“嚯,这么厉害”。
“自然,有手艺去哪都饿不死”。
“那提前谢过江老板了,日后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