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天太阳都没落山,秦洲洲老早就找借口跑了,没有参加大家的聚餐。在独自回家的路上,她都不知道在心里锤自己多少遍了,当事人觉得非常后悔,超级后悔!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回家做模拟试题,这下好了,霉神附体,全班人都知道她抱着麻袋一样的卫生卷纸跑去海边玩,还脸朝地摔进了沙子里了。这两天,就连梧妮现在看到她都狂笑不止,还问她能不能再表演一次给她看,光是想象就已经够好笑的了。
课间的时候,梧妮和橙子讨论放学后要一起去吃阿菊清补凉,梧妮提议等放学后打电话叫上陈姜屿一起,听到这里秦洲洲立马决定假装家里有事,然后在最后一节课上以最快的速度做完了真题卷,抄起书包和文具就往教室外跑。
教室和马路仅仅只隔了一道铁栏杆,从石阶上一步步走下来,就会看到铁栏杆里探出成团成簇茂盛至极的勒杜鹃,那是崖州最常见的花,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
在那片热烈鲜红的花下,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
他闭着眼睛靠在墙上,花团投下来的片片阴影落在他线条利落的面颊上,偶尔有微风轻轻拨动他的碎发和衣襟,似乎隔绝了城市的一切喧嚣和尘埃。
“秦,洲,洲。”少年陡然睁开眼睛,一把拎住猫着腰从他身前经过的秦洲洲。
秦洲洲干巴巴地回答:“好巧,你也在这儿啊,刚刚都没注意到你。”
陈姜屿饶有兴趣地看着秦洲洲解释的样子,还配合她的语气慢条斯理地点着头。眼前这女孩子真的不太会撒谎,撒个小谎耳朵都能红透,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左右转,全世界都能看穿她的慌乱不安。
“出去玩吗?”陈姜屿问。
“为什么?”
“因为四点半——时间还早。”
“五点钟就下课了,你可以和梧妮她们一起去玩。”
陈姜屿没接话,气氛突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秦洲洲小心翼翼地从陈姜屿的手里抽出自己的衣领,放慢了呼吸,趁陈姜屿不注意瞬间偷偷溜掉。
“秦洲洲!”陈姜屿来不及思索,叫住了秦洲洲。
秦洲洲吓得一激灵,转过身委屈巴巴地说:“你到底要干嘛,我想回家……”
陈姜屿说:“其实我是想喝奶茶,一起去吗?”
秦洲洲想了想,陈姜屿这个人莫名其妙,但梧妮的朋友应该也不会是坏人,可能是单纯无聊想找个伴去买奶茶,自己也不会少块肉那就去吧。
“你骑自行车过来的吗?”
“嗯。”
“那你车后面有座吗?”
“没有。”
“那我们怎么过去?”
“……走过去。”
秦洲洲又后悔了。她发现只要跟陈姜屿扯上关系,她总是在倒霉和后悔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即便现在是下午五点钟,但是崖州的太阳依旧没有要下山的意思。她已经在烈日下徒步走了半个小时了,又累又热。而罪魁祸首陈姜屿一言不发走在前面,明明市中心沿街到处都是奶茶店,他偏要去大东海沿海的一家叫泰荷奶咖的店。
“陈姜屿!”秦洲洲喊道。
“嗯?”陈姜屿回头。
“还要走多久呀?”
“快到了。”
穿过人行步道,一条长长的观景走廊就伫立在潮声连绵的海岸线上,沿岸海风鼓鼓,吹散了夏日的闷热。
秦洲洲选了一个沙发位置坐下,面朝大海,景色宜人,很适合吹着海风……写作业。
过了一会,陈姜屿捧着两个朴素又可爱的椰子碗走了过来。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点了最热门的两款,香水牛奶椰子沙冰和青柠荔枝,你要哪个?”
秦洲洲果断选了香水牛奶椰子沙冰,因为它简直太可爱了,一朵小白花置于撒着椰蓉的椰奶上,旁边还有几片浸在奶里的小吐司和一块玉米,隐隐约约可以瞧见细碎的冰沙,她有些舍不得破坏这份赏心悦目,挑了离花朵最远的地方浅浅地舀了一勺椰奶放进嘴里,是恰到好处的椰子味的香甜,再配上冰冰凉凉的沙冰,一下子让之前的燥热暑气一扫而空。
秦洲洲惊喜地赞赏道:“好喝。”
陈姜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从来都没主动约过女孩出来玩,今天急匆匆骑车赶去蓝天教育根本没想过两个人的交通问题,秦洲洲一路沉默地走在他身后,他愧疚得没敢搭一句话。好在这个奶茶没有令人失望。
陈姜屿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接通,那边传来梧妮问他在干嘛。
“在喝奶茶。”
“哦呦!你竟然都喝奶茶,你不是不喜欢这些甜食吗?”
“这次喝的,还行。”陈姜屿看着秦洲洲双眼弯成小月牙、一口接一口气吃沙冰的模样说道。
“本来我和橙子想找你一起去吃清补凉的,既然你都在喝奶茶了,那我和橙子就过去找你?我倒要看看什么奶茶能让你都觉得好喝。”
“要不下次吧,我现在有事。”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连我都不能说吗?”
“下次跟你说,先挂了,拜。”
电话猝不及防就被掐断了,嘟嘟嘟的忙音甚至让梧妮来不及反应。喝奶茶是什么急事吗,也许只是因为自己这通电话打得不合时宜吧。
一股莫名的不安感像一株诡异的藤植种在梧妮的心底最深处,见不得阳光,只靠汲取一点点的怀疑和嫉妒就能疯了似地生长。
见陈姜屿正打电话,秦洲洲闲来无事喝着椰奶,余光偷偷瞥向陈姜屿。
陈姜屿和原来高中班级里男生很不一样,他没有近视,不戴厚厚的眼镜;他也不平易近人,不爱说话,实在想象不到他像那群男同学一样打闹成一团的模样。但是怪不得补习班里会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还特地去大东海沙滩等他,因为他长得确实好看。他的那种好看不是现下流行的精致美感,他的面部线条都很锋利,每条线都像是出自上帝豪迈的一笔,眉毛粗眉骨高,眼窝深睫毛长,鼻子又高又挺,人有点黑,反而多了一种硬朗的味道。
如果有一天世界即将毁灭,陈姜屿跳出来说:“别担心,各位,我是海神波塞冬之子,波塞冬至日,我会尽自己所能保护地球,请大家遵守交通规则,尽快回到家中等待救援。”那秦洲洲会第一个起身回家做作业。
关了手机的陈姜屿回过头来,刚好和偷偷观察他神色的秦洲洲四目相对。这突然的一眼,秦洲洲直接被椰奶呛到了,她急匆匆地拍拍自己的胸脯,小脸咳得通红。她翻找自己的背包,发现忘记带纸巾了,只好用手背抹了抹嘴角。
陈姜屿问:“你为什么喝个东西都会呛到?”
秦洲洲红着脸摆摆手说:“没有,我没有呛到。”
两个人倏然同时沉默了,只剩风有一阵没一阵地撩拨他们的头发,天气可真热。
平静的海面被轰鸣滑行的摩托艇划破,秦洲洲远远望去,游客们穿着救生服驾驶着摩托艇,安全员侧身站立在一侧护着游客随时把控方向和速度,两人共乘一辆摩托艇在水面上飞驰,水花四溅,所到之处留下一条长长的白色泡沫拖尾。
看起来好像很好玩。秦洲洲不由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她问:“陈姜屿,你们那边是不是也是这样带游客玩呀?”
“嗯,这样比较安全。”
“这个摩托艇,好玩吗?”
“我没什么感觉,他们来玩的人都说挺好玩。”
“这样啊……”秦洲洲想到自己应该没有机会尝试这些,不免有些落寞。
陈姜屿捏紧了放在桌下的拳头,轻咳两声,问道:“你想玩吗?”
“嗯?”
“摩托艇,想玩吗?”
秦洲洲摇摇头说:“不了不了,感觉太难了。”
“不难,很简单。”
“还是算了,我从来没玩过这些。”
面对秦洲洲的时候,陈姜屿今天已经记不清自己被拒绝过多少次了,事情的发展从来都没有这么奇怪过,今天从见到这个女孩开始他的自尊心好像就消失了,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全都在鲁莽地横冲直撞。
再一次,再试一次。
“我教你。”
再一次对上视线,陈姜屿的眼神再也不是轻飘飘的或是带着观察小动物的意味,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光有热,倒映着秦洲洲红得像烂熟了的番茄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