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省部队，较与地方团练出身的军更具编制化，新政府欲拉拢支系，提点着白玉衡的哥哥白镇德和另几位统帅牢牢握住华东华北地区，前几年同南边杂系纷争不断，白玉衡的三团一连打了几场胜仗，局势算是稳定下来，白玉衡也从团长到旅长，再后来又升了师长一并做了乌江区的督查，连着周边四县驻扎在乌镇，而田镇德守在西边的都城，这是兄弟二人参军后第一次真正分开。

当初白玉衡要驻扎乌镇时曾有闲语说是不讨赏的师长被流放至此，更生出兄弟阅墙的流言。日久见人心，后来众人才察觉白玉衡的用意，乌镇虽是边僻小城，却牢牢握住周边命脉，水路交通皆汇于此，如今只是稍作整改，便已有大好起色，其中的思虑考量令人赞服，更不用说白氏兄弟二人，虽是义兄弟却胜似血亲，原先白统帅还欲将自己的外甥女许给白玉衡，可惜这段姻缘作罢，却也未见二人生出嫌隙，如今两人联手钳制着华东一带，宛如铜墙让南边的杂系近不得一步。

此临近年底，金水楼的生意愈加繁忙，年饭单子雪花般飘来，提前一个月来预备位子都是有的，库房也早就摆满各家订好的食材料子，掌勺日日研究菜单，本是宫廷御厨被遣散还乡，花了大价钱重请出山，如今攒足了劲要翻出花样来显身手，当中最大的一个单子是军署的，田统帅要来乌镇过年，田师长亲点了金水楼的位子，这样的体面尊贵，做得好便是守住招牌，却不能生出一点瑕疵，自然是百般用心。

金家向来是最爱出风头招摇的，往年回回是他家的酒席铺面最大，今年却一点动静没有，老板让伙计去请金家老爷的主意，却一连吃了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如此坊间揣测着金家主不行的风声愈来愈大。

江汐童无暇顾及那些，只教园子里的人不要出去同别人乱讲话，这会儿紧要时候，不跟风下别人的场才是最要紧的，多少双眼睛盯着绿园的门，生怕挑不出错来，莫让人抓话头生事。

除此外，他更是满心期待何若思的到来，上次相见还是春天，那会儿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来，日日拉着她出门看灯坐船，何若思年纪虽小但见识眼界却让她自愧不如，两人相谈甚欢，也让白玉衡吃了好些日子的醋，后来就被突然喊回家去，也有过书信往来，一早就说着想来乌镇过年，如今竟真的要来了。

白玉衡见她欣喜自己也高兴，拉着人说不用那么操忙，他在金水楼订好了位子，一切妥当。

“若思毕竟是小姑娘，总爱吃些个甜的新鲜的，我得看看备下的点心够不够，该再去四芳斋买些好的”。

“她都多大了又不是黄毛丫头，你多疼疼我吧好童儿”。

江汐童被拉着袖子走不动，点着白玉衡的额头说又耍小性，说得人更来了劲，两人闹了好一会儿才消停，白玉衡松手放人去吃茶，忽得慢悠悠来了一句。

“大年夜我哥哥也会来”。

“咳，咳，”

却把江汐童呛得一ロ茶水喷出来，白玉衡赶忙给她拍背顺气，被一下拧了腰上的肉。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提前说了怕你不来”。

“我说过， 我待你不会藏着掖着”。

江汐童明白白玉衡的心思，只是还有另一层面的忧虑，她一直待在乌镇，见过最大的官只是地方道尹，对着白玉衡是仗着熟悉，放在从前，天王老爷来她在台上嗓子也不会抖一下，只是如今，她有了忧虑，怕自己给白玉衡拖累，误了前途。

“瞧瞧你这样子，哪有当初泼我茶水的泼辣劲”。

“说谁泼辣呢’。

听到这话江汐童又要打他，白玉衡由他挠痒痒似的捶了肩膀，蹲下身把江汐童的手收拢垫在下巴上蹭蹭，抬头望着人说话。

“别担心，他是我哥哥，你是我爱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们能见一面”。

“好”。

白玉衡忍了忍，还是没告诉江汐童当初田镇德带他回家时自己就说出“将来出人头地要娶江姐姐”的豪言壮志。

何若思心切，赶着年前半个月就到乌镇来，白玉衡要去接她，被大小姐一挥手说不用，你好好陪着我嫂子就好，只叫临到那天在城门口等着便好。

来的那天降了温，前几日还暖融融地不像冬日，陡然就下了寒，白玉衡喊江汐童回车上等，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到，他们来的也实在早了些—天不亮江汐童就要收拾，被他拉回来好歹捂了一会儿才下床，江汐童瞧着远处一点迹象没有的边际线点点头转身上了车，白玉衡靠在车门上递给她暖手炉子和食盒。

“那丫头且得一会儿才来，你早餐都没吃几口，垫垫肚子”。

盒子里装着方糕，是临出门前现去窄巷买来的，捂在里面还有些余温，只是江汐童没什么胃口，打早上起心里就一直犯嘀咕，眼皮也一劲突突地跳，白玉衡安慰她没事，却始终安不下心来，急急拉着人来城门ロ等。

希望是一切无事。

直到日头挂在顶上，终于等来了何若思的车，亲眼见了阵仗才明白为何大小姐说不需要来接，白统帅给外甥女的护卫队就上百人，明晃晃的军旗挂在车头，一路开过来都知道是统帅的车队，平稳得紧。

白玉衡和江汐童站在城门ロ等人来，车头开近后，当间的车门一开，何若思踏着小皮鞋跳下车，先甜甜地喊了声“江老板”。

“臭丫头，怎么不同我打招呼”。

“这不是要问好了么，小舅哥脾气这么急躁真是难为人”。

两人照旧是一见面就互呛起来，江汐童看着两人瞪眼拌嘴在一旁捂着嘴笑，眼见人到了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

半年多不见，何若思出落地更漂亮些，欧式宫廷卷发垂在肩膀更衬脸小，头顶压了件酒红的毛毡小礼帽，黑格网纱笼住小半张脸，今天穿了件暗格的翻领呢子衫，胸前系着镶金淡色蝴蝶结，下面搭着半西式的百褶裙，她脱了手套和两人握手，又大方地同江汐童做了贴面礼，耳垂上的牛奶珠坠子因为动作一晃一晃地好看。

“外面风寒，受凉生病当心统帅念你顽皮”。

何若思下来得快，大家便没注意到身后跟着她下车的男人，这会儿拿了件呢子大衣极自然地披在兴奋叽喳的女孩身上，才引得其余人瞩目，此人架了幅金色圆框眼镜，暗灰色风衣罩在身上，内里是直翻领的衬衣马甲西洋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水波暗纹又显时尚，胸前竖袋上别了一支钢笔，正统留洋人的装扮，只是脖子上有些突兀地围了条围巾，暗红色倒是同何若思的帽子相配。

“这位是…”。

“李方遇，何小姐的家庭教师”。

“舅舅安在我身边的间谍”。

何若思翻着白眼说出这话，却还是任由着李方遇给她披上了大衣，白玉衡和江汐童相视一笑，大概明白这就是那个传说中能制住天不怕地不怕何大小姐的“魔头”了。

几人打了照面便各自上车往城里去，今天的午饭在绿园用，倒不是白玉衡那里招待不了人，是何若思亲口说江汐童的园子住着舒服，左右撒娇着要留在这里，江汐童便早早收拾出了房间给她，只是看着如此形势该是要再多整理出一间来给随同的李方遇。

车子开过主区向绿园去时，江汐童瞥见南边的宅子里挂出了白幕，粗布麻衣的人进进出出，怕是出了什么事，白玉衡也注意到，叫了人去打听，竟是金家主的丧讯。事发突然，人在后半夜里走的，讣告都还没发出，这几日估计便要操办起来，江汐童叹了ロ气，原来心里惶惶一早是为此事，竟没能捱过这年，撒手西去，白玉衡见她默然，握住手安慰着人。

到了园门口，何若思熟门熟路地进门，拉着江汐童问乌镇过年的习俗趣事，李方遇在后尾跟着，白玉衡同他走在后面，简单寒暄了几句。

“照顾若思辛苦你了，家教做得费心费力”。

“不碍事，若思有想法，接受新事物很快，我很敬她”。

白玉衡瞧他身姿卓立，谈吐不凡，想来不是普通人物，哥哥把他留在何若思身边怕也别有心思，难得是他对何若思也很上心，可惜那傻丫头两眼抹黑，瞧不明白。

“我舅舅大忙人一个，要年底才能来，我可闲不住，就求着郑老师放了假，早早过来玩几天，江姐姐可得陪着我玩尽兴”。

“好，都依你”。

“你这丫头，喊我小舅哥喊旻儿姐姐，差辈

了！”

“本来江姐姐就是姐姐，你要是介意，和我一起做小辈啊”。

何若思回头吐了舌头，趁白玉衡下句话出来之前拉着江汐童快快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