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散场，出口处一个男生逆着人流伸长了脖子在找人，他的目光锁定在刚从放映厅里走出的高个男生，他激动地大力挥舞双手，喊道：“阿屿！我在这！快出来！”

陈姜屿闻声望去，看见出口处的石川后也伸手回应。

秦洲洲疑惑：“石川？”今天影院怎么都是熟人，都快要凑齐了。

陈姜屿回答：“嗯，我告诉他的，他应该有事情，我们先过去吧。”

陈姜屿原本都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来，看了一眼被人流冲撞的秦洲洲，他挠挠头，似乎欲言又止：“人有点多。”

秦洲洲愣愣地下意识点点头，一心只想在人群中护好自己怀里还未吃完的爆米花。

在没有人察觉到的微小时刻，陈姜屿悄悄地颤抖地抬起他自己离秦洲洲最近的那只手，只是扬起短短的片刻，他的手还是放下了。

喧闹的人声里，两个女生的声音不偏不倚落到了秦洲洲的耳朵里。

“快看，那个穿白T恤的男生好高好帅啊。”

“是啊，要不你去加一下他微信？”

“我一个人不敢，你陪我一起去！”

“行吧。”

她们是在讨论陈姜屿吗？

陈姜屿也听到了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酸涩感交织在一起，灌在秦洲洲的心头。她突然很害怕那两个女生真的会走过来，很害怕那两个女生真的很漂亮，更害怕陈姜屿会正面回应她们的请求。她无暇顾及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被这份前所未有的情绪所牵动，无暇顾及是否合理是否得体，下一刻她走上前，伸手抓住陈姜屿的衣摆，轻轻推着他向前：“我们快走吧。”

她望着他，眼睛里是炙热的焦灼和请求。

陈姜屿木木地走在前头，他感觉到自己的衣角正牵着一个女孩，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如果他是电池的正极，那个女孩像是电池的负极，她第一次伸出的手和她手心攥连的衣角连接起他们之间的距离，让一股莫名而来的电流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挠得人酥酥麻麻，手心密汗。

陈姜屿第一次觉得自己长手长脚，却是个连摆臂都不会的机器人。

石川迎面走来，焦急地询问：“阿屿，他们俩在哪，出来了吗？”

如梦初醒的秦洲洲赶忙松开了手，她偷偷瞄了陈姜屿一眼，后者似乎专注和石川的对话，也许刚刚他急着走出来，压根没注意到自己拉了他的衣角吧。

陈姜屿上前两步：“还没出来，那男的在电影就一开始睡着了。”

石川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轻声骂了一句。

“你还真来了。”

“我怎么能不来……”，石川的眼底闪过一抹失落和无奈，他深呼吸一口，“一会儿打招呼的时候就说我跟你们一起来看的电影。”

“你确定要打招呼？”陈姜屿反问。

“确定。”他严肃地点头，“这电影叫什么来着？”

“《大鱼》。”

“哦对对对，大鱼大鱼大鱼……” 石川焦虑地原地踱步，思考着如何圆谎。

陈姜屿拍拍石川的肩膀：“别慌。”

原本秦洲洲还疑惑为什么石川要来影院，当橙子和骆邡从冷清的放映厅里出来的时候，石川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好像忽而之间看懂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留心注意过。

原来一个人想要见另一个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答案就是他因奔波而泛红的脸颊，他刘海下若隐若现的细密汗珠，远远寻见她身影时而下意识吞咽的喉头，还有紧紧追随着她的绵长又黏连的目光。

石川走上前，面含开朗的笑意，招手拦下那个短发瘦小、怀中捧着两大杯没吃完的爆米花的女孩，用力惊喜地感叹：“嘿，好巧啊，你也来看《大鱼》啊！”

女孩错愕地愣在原地，她身边那个似乎只会歪着头用鼻孔看人的男子摇摇摆摆地横到她和石川中间，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石川的肩膀，用轻蔑的口吻说道：“跟屁虫，你也在啊。”

石川的上半身晃了晃，脚步没动，他压根没打算给骆邡眼神，他还是继续笑嘻嘻地问橙子：“中午了，要不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橙子微微张口，石川就已经猜到她想回答些什么了，他害怕听到那句回答，直接打断了她，不让她开口。

“楼下商场最近开了一家超好吃的部队火锅店，一起去吃饭吧，刚好阿屿、洲洲都在……刚才我们仨一起看的电影。”

橙子看到站在一旁的秦洲洲和陈姜屿，便同意了。

石川偷偷朝他俩挤了小计划得逞的眼神，屁颠屁颠地就去给橙子带路了。

看着前面卡在石川和骆邡之间被挤成一小团的橙子，秦洲洲探过头去，陈姜屿同时俯首侧耳，秦洲洲悄声问：“他们一会儿会不会干架啊？”

“要是他们打起来，我就第一个把你扔进去当沙包。”

“陈姜屿！”秦洲洲气鼓鼓的样子像是一个粉色的小沙包。

陈姜屿笑眯眯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错了。”

秦洲洲就没吃过气氛这么复杂、随时感觉下一秒就要互相扔菜叶摔盘碗的一顿饭。

菜都没热呢，那个叫骆邡的人个头不高不大的，谱倒是摆得挺大的，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大通他的“光荣事迹”，恨不得把“大学乐队键盘手” “原创歌曲编曲人”“六年前曾获青少年组崖州钢琴才艺大赛冠军”“能够听歌扒谱”“在校内举办过三个乐队演奏会”这些字打印成标前贴自己脑门上、背上、肩上。

石川冷笑：“讲了这么多年，你有没有点新花头啊？”

骆邡耸耸肩，眯起眼睛：“我讲了这么多年，你学会了吗？你就啥也不会啥也不是。”

“学什么？学你拿臭鱼烂虾的技术出去泡妞？”

“你怎么知道有一堆女的在追我啊？”

“哪个不长眼的会喜欢你？”

就在石川还嘴说完这一句压根没经过脑子的话之后，桌上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用余光偷偷观察橙子。

火锅的汤汁咕噜噜地在冒泡，肉片沉到了锅底，芝士被煮烂。

橙子并没有接茬，没有生气，也没有像平日里神色飞扬地对石川放狠话。她只是擦擦筷子，扬起难看的微笑，招呼大家：“大家别愣着啊，已经开锅了，快吃吧！”随后她夹了几片菜，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吃着碗中的食物。

此时的石川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骆邡好死不死又补了一句：“啧啧，跟屁虫，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秦洲洲忍不住蹙眉，往自己嘴里多塞一个丸子。

骆邡和石川没有再互呛，吃了会儿东西之后，气氛逐渐好转。

秦洲洲无心参与大家的话题专注干饭，心中早就打好了小算盘赶紧多吃几口，然后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刚碰到自己已经空瓶的饮料杯，谁知对面的骆邡眼疾手快帮她满上橙汁，随即佯装自然地问道：“小妹妹，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你跟橙子他们是同学吗？”

这人一开口准没好事，秦洲洲不想和他多说话，便简单地回了一个嗯字。

骆邡又接着问：“那你高三了有没有什么想考的理想大学呀？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崖州的大学？我读的那个大学就很不错，社团很多很好玩，尤其是我们乐队！”

橙子楞了一下，抬头看着兴致勃勃的骆邡，冷冷地说：“她闭着眼睛都能考六百分。”

骆邡感叹：“这么厉害啊，那不是轻松能来我的学校！来我学校吧，妹妹，我带你感受精彩的大学生活！”

橙子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反正说什么都没用，骆邡永远都是这样。

全程关注着情绪低沉的橙子，石川的拳头越攥越紧，他尽量压着自己的脾气说道：“人家一个考一本大学的好学生，为什么要去你那狗屁不通的专科职校。”

“人家小妹妹都没说什么，你替她急什么？”

“我求你动点脑子，能闭上你的嘴吗？！”

眼见他们俩又要呛起来了，秦洲洲尴尬地不知作何是好。坐在她身边的陈姜屿给她夹了几片肉，却旁若无人地问道：“吃完一会儿想去做什么？”

“没想好诶……”

“那你吃饱了吗？吃饱了的话我们要不就先走，去外面边走边想？”

仿佛够着了救命稻草一般，秦洲洲惊喜地望着陈姜屿，眼睛里迸射出无数小星星：陈姜屿你懂我！你懂我！

她连忙点点头，回头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那边还吵着架却非要在这边见缝插针插一嘴的骆邡大声地说：“诶，小妹妹，闭着眼睛都能考六百分，就不要跟那种书都不读还打架辍学、惹是生非的小混混一起玩了，免得被人——玩、废、了。”

话音刚落，餐厅里不少人的目光聚焦而来，在他们灼热、好奇、看戏的目光里，环绕着秦洲洲这一桌的空气里凝固着死一般的寂静。

骆邡是在说自己周围的人吗？

秦洲洲茫然地环顾四周。

“你他妈说什么！”石川彻底爆发了。他暴怒一拳抡向骆邡，后者被打倒在地，石川直接骑跨在他身上，雨点一般密集的拳头落在骆邡身上。

橙子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哭着试图拉开石川。

一旁几个的服务生见状吓得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拉架。

秦洲洲完全呆住了，她唯一想到的就是现在必须拉起石川，让他一块走。她求助地看向一反常态毫无声音的陈姜屿，却望见他装满了惊恐和慌乱的眼睛。

陈姜屿像是被一道雷击中了，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子半弯着，手里还帮忙提着秦洲洲的小挎包。

他看着秦洲洲从疑惑逐渐明朗的眼色，他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击败了。

他从漫天流言蜚语中给自己筑起的铜墙铁壁，他曾经满不在乎的自尊、骄傲与意气，在此刻，因为一个女孩的眼神，片刻之间就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