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说,他千不该万不该,在2014年的除夕夜亲手将橙子推了出去。
时代广场每年都会搭台子进行跨年演出,那年邀请了崖州各大高校的乐队、舞蹈队来表演,而骆邡早两个月就在朋友圈宣传他的乐队要去表演。
吃完年夜饭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石川赶忙穿上鞋准备狂奔去时代广场。
石川妈妈和姨妈们在客厅热络地打麻将,见石川正要出门,便嘱咐道:“去帮你哥捧捧场,拍点照片视频回来!”
石川嘴巴上答应了,心里头嘀咕:谁要看骆邡啊,他可是奔着舞蹈学院的姐姐们去的!
他到现场的时候,表演已经开始好久了,台下人满为患,好在橙子他们替他一直都占着座。位置不错,在第二排。他屁颠屁颠地跑去橙子身边坐下,张口就问:“诶,舞蹈学院的表演是第几个?表演了吗?”
梧妮兴冲冲地回答:“还没表演还没表演!我也好期待漂亮姐姐!”
“接下来——有请我们舞蹈学院2014级学生为大家带来《GEE》!掌声欢迎!”主持人话音刚落,跳跃活泼的伴奏声紧接着响起,一群身着亮晶晶短裙的芊芊少女踩着欢快的音乐涌入舞台中央。明媚饱和的灯光交替闪烁,更衬得她们身姿妙曼、青春悠扬。
“哇哇哇哇哇!”
“唔!唔!唔!”
石川和梧妮这两只压抑许久放飞山林的野猴子,激动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跟着节奏挥舞场务送的免费荧光棒,奋力应援的样子像是追随舞蹈队多年的死忠粉。
两人都不会唱这首韩文歌,只会跟着副歌嘶喊:“Gee Gee Gee Gee baby baby baby!”
四周有不少大爷大妈一脸震惊无语的看向石川和梧妮,坐在他俩中间的橙子恨不得挖个洞躺进去与世长辞算了。她早该想到的,跟着他俩看了这么多年的跨年演出,前几年都是些阿姨大爷们的才艺表演,他们俩哪次不是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脚底下还放着瓶1L的可口可乐,纯凑热闹去的。今年他俩啥都没准备,事出有因,果然有鬼。
直到舞蹈学院的姐姐们表演结束下台了,这俩猴子终于才肯屁股着座。两人意犹未尽,甚至还计划一会去后台找姐姐们合影。
寒风吹过,橙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石川注意到她,便问道:“是不是冷了?要不要现在走?”
橙子摇摇头,不想破坏石川梧妮看演出的热劲儿。
“那你等一下,我进商场买杯热奶茶给你。”石川无奈地又补充,“一会如果有个男生乐队上台表演,我还没回来的话,你帮我拍点我哥的照片。”
橙子朝着石川已经跑远的背影大喊:“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哥啊?!”
“弹键盘那个!”石川回头招招手。
后来石川捧着三杯热奶茶急匆匆地跑回演出现场,不远处就看到橙子认认真真地举着手机帮他录制台上的表演,两只露在外面的手关节被冻得通红,于是他加快了步伐向她跑去。
“先别拍了,来,伸手,捧着奶茶暖暖手。”石川气喘吁吁地把奶茶塞到橙子手里。
橙子回过头,巴掌大的小脸不知道是不是被冻得,显得异常的红。她有些激动地问道:“石川!那个弹键盘的主唱是你哥吗?!”
石川瞟了一眼舞台中央那个花枝招展、唱法浮夸的年轻男子,不以为然地说:“是啊,怎么了?”
“他真的好像Guns N' Roses的主唱!他的手背上还纹着枪花的图腾!他们刚刚还唱了《NOVEMBER RAIN》,《ESTRANGED》!”
一连串石川听都没听过的英文单词,听得他一头雾水。他再次看向台上的主唱,染着金色的头发,系着扎染头巾,穿着里三层外三层奇奇怪怪的演出服,一手托着立式麦克风,另一只纹着枪杆与玫瑰的图腾的右手在黑白琴键上自由且矫情地滑行。
听周杰伦、五月天长大的石川一直都欣赏不来他哥,骆邡。
可橙子望着五光十色的舞台时,她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像里面装着扑簌扑簌跳跃的小星星。石川根本没多想,拍着胸脯爽快承诺等演出结束带她去见他哥。
橙子兴奋地抓住石川的手腕说谢谢,那个时候的石川还为此洋洋得意,自以为做了件能让橙子高兴的了不得的事情,害羞地摸摸鼻子回复道小事一桩。
纤瘦的女孩跟在寸头男孩的身后,一步一步靠近那个正在整理乐器的乐队主唱,在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和绚烂夺目的灯光舞美里,他们热络地寒暄,寸头男孩大大咧咧地介绍道:“哥,这是我朋友,橙子!”
金发男子注意到这个把脸埋进厚厚的围巾里、遮不住红得快要渗血的耳朵的女孩,继而粗略地打量了她一番,个子不高,裹着臃肿的羽绒服看不出身材,总之比起大学里那些会化妆会打扮的女生,这个小女孩应该很普通很一般。
但看起来,她好像有点崇拜自己?
所以金发男子还是扬起笑容,热情地打招呼:“你好啊,小朋友。”
……
“Guns N' Roses,我也很喜欢。”
“这么巧,我也是。小朋友,下次再来看我表演吧。”
……
除夕夜阖家欢乐的氛围感染了所有人,放下了层层戒备,每个人都变得包容和柔软。
那一夜的橙子就像小镇子里粗布麻衣的小姑娘,她在河堤边安静地洗着衣服,镇子里突然闯进一个外来客,他的队伍敲锣打鼓浩浩汤汤,他骑在高高的骏马上,提着雪亮的宝剑,威风得不得了。小姑娘站在河堤杨柳树下,痴痴地望着外来客,而外来客的目光轻轻地扫过小姑娘,小姑娘又害羞又窘迫偷偷藏起了自己满是皂泡的手。
“新年快乐,小朋友。”
一朵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绽放,火光照亮了橙子的面庞,一片一片破碎明艳的花瓣在她的眼睛里闪烁。
没有人记得那杯石川跑着去买、裹进怀里生怕凉了的热奶茶,它就孤零零地立在台下的塑料椅上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被环卫工人随手丢进了垃圾车里。
“我后面才知道骆邡就是个混蛋!他在大学里的时候就和自己学校里的女生搞不灵清,完全不搭理橙子,可是每到放假他就约橙子出去吃法看电影,橙子每一次都去赴约。”石川垂头丧气地说。
“橙子知道这些事吗?”秦洲洲问。
“知道啊,她还亲眼见过,去年骆邡把不知道第几任女友带回家,他们俩在路上又是牵手又是抱的,我跟她刚好迎面撞见,她回家一路都没说话,到家就把自己锁起来了。我以为那次绝对是断干净了,结果没过两天又又又又又和好了!”
“真的没有人能劝得动橙子吗?”
“她就跟个倔驴似的,谁劝得动她啊!”
石川咬牙切齿地补充道:“吴成功!倔驴!真的不知道在倔些什么!”
后来,过去了很多年很多年的石川回头才发现,在这漫长又转瞬而逝的青春岁月里,最倔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骆邡只是橙子人生里极小的插曲,就好像在一个黄昏,在路上捡到一张中了20块钱的彩票,兑换完用那笔钱买了常喝的冰汽水和书店里挂着的最喜欢的乐队海报,就再也没有然后了——而他自己的这些年,就是陪着她去兑换那张彩票、去小卖部买汽水、去书店买海报。而他会永远记得她捡到那张彩票时的笑脸,记得她蹦蹦跳跳走进夕阳里的背影。
石川很幼稚地评估过自己和骆邡比,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就是话痨还搞笑。所以如果有一天她哭了,那他一定会是第一个冲上去扮丑给她讲笑话哄她开心的人。
只是橙子在他面前从未掉过一滴泪。
《大鱼》这部电影,他后来还真去补看过,和一群大学室友一起。那会儿大家都想脱单,说要看点爱情电影陶冶陶冶情操。
电影的结尾,男主说:“我会化作人间的风雨,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全都气得捶桌,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个男主真是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如今的恋爱都讲究套路和收支平衡,哪个人会傻到去当冤大头去当一只落魄的舔狗。
石川尴尬地喝了口水,他顶多是只倔驴。
最后他们又咋咋呼呼组织看爆米花科幻电影了,一炮轰一个异形鼻涕怪不比这酸了吧唧的爱情故事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