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温离秋

  很多事儿都压着没做，每天只知道去和诺里画画，画出来的风景，我却早已看腻。好看是好看，可是没我要的那么好看。

 已是深秋了，我们还没有想好未来的路，似乎每次遇到冲破情绪极限的事情，都会遇得一良人，温离秋是我见过和北极学长一样聪明的人，那天是我无事不登图书馆，去还书，顺便就绕了一圈，巧合有一本书从书架上掉落砸到我的头上。

 我懵懵的看向那本普心，又看向面前的深棕色马丁靴，深棕色的大衣，浅棕色的紧身裤，他眼里的忧郁带着丝丝伤感，人很干净，身上有股熟悉的香水味，是雨后花园，是我一直在用的香水。我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你怕什么？”“没有。”我没有怕，也没有尴尬，我的心跳的却很快，他伸手，腕上有个黑色的皮绳，“可以把书给我吗？”我递给他，他很有礼貌的笑着回了句谢谢，便走了，好像一阵雷雨。

 他很低调，我几乎打探不到他的任何消息，却常在那趟书架旁看见他，这个人没有一点校园气息，也没有一点情绪，年轻的外表下是一颗不合年龄的灵魂。

 “走啊我送你回去。”雨夜里我没有伞在四处寻找别人的伞时他说到。“好吧。麻烦了。”我没有多余的客气，温离秋像位老朋友，即使在一起不说话也不会冷场。“你寝室在哪？”我抬眼看向他，他眼睛的平静里晕染着一点欢喜。“就前面，八号楼。”雨夜里的伞下有一处温暖，灯光的倒影好像一团闪烁的星星。

 “我看你最近总去看心理学。是有什么不开心吗？”

 “只是积攒的疑惑太多了。你呢？”我故作深沉，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疑惑会解开的，到时请你喝杯酒。”

 他没有回答我。走过网球场，雨声格外寂静。“等你得空，到西西弗来坐坐。”我惊愕了。西西弗书店这个名字太久没有听过了。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听懂，甚至做得出相应的答复，只是细想，其中逻辑，并不贴切与我的认知，如果他从前就认得我这一切都好说，可他分明就在我的脑海里没有一丝印象，如果他认识我，那他应该知道西西弗书店在我远离家乡的时候才建起来，我只是略有耳闻，他又如何能确定我听说过呢？

 我把这些毫无头绪的疑虑留到今天，而眼前就是西西弗书店，红棕墨绿圣诞节一样的颜色搭配，让人心里感到一暖，书店里的店员多半是年轻人，但在这个科技与政治军事交错纵横的年代并没有因此给这样一家书店留下多大的注意力。

 我应该把整个心理学的书翻个遍，或者简单点向前台的店员直接打听就好，我过去问了一下，店员先是一愣，就像所有向店员打听一个或许毫无理由认识的人一样的那种一愣，而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就像早有人交代过的那种想起。

  店员走向最里面，装满书的柜子一拉，后面竟然是放得下一张桌子，两把沙发，我有一点惊愕，印象中差不多的面孔出现在桌子旁的沙发上。我惊愕，他真的在，更亲热，他怎么会在这儿？这是什么鬼地方？

 面前的人平淡的看着我，顺便合上了手上的书，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进去，毕竟如果拉上门，这就是个封闭的小空间了，即使它是漂亮的，我也很怕他说一句，“进来，等你很久了。”谢天谢地他走了出来，他从身边走过，总会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久别重逢，却从未认识，也从未别离，也不算重逢，他出来了，帮店员把门拉上，然后去了吧台，想来这时候喝咖啡也不好，喝酒更不行，他手法娴熟地切了一盒芒果，一盒话梅打包进了刚才的小室，伸手拉站在外面的我，我迈进去了，门拉上了，他按了个按钮，这我才注意墙上有按钮，排气扇？只是我突然有失重的感觉，好像这地板在向上走，门开了，外面是天台，他带着芒果和话梅示意我出来，我有些到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惊喜和恐慌，兴奋的跑下来，天已经黑了，几颗亮闪闪的星星孤寂的睡在空中，向下看下面是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这可真是惊喜。”“是吗？那还有一个好地方。”我看着他卖关子，“这座商场地下车库下面还有一层，这部电梯是能到达那层的唯一途径。”

“下面是做什么的？美甲？”我突然想起我还不知道他在哪个院呢，“对了你是哪个院的？”

“我不在你的学校读书？”

“那你！是…哪个学校？”

“我毕业了。在工作。”

 他把盒子挪过来，我伸手拿两颗话梅在嘴里。我是不吃芒果的，我喜欢他热带甜软的味道，只是我对它生理性过敏，如果不碰到嘴唇，我其实是可以吃的。我确实很久没有吃过了，没人能拒绝天台上的鲜芒果吧。绵软的橙黄色果肉拥抱着舌头，热情似火的味道直冲味蕾，久别重逢的味道。

“哪里工作呀？”

“CDC。”

“哪？”我还从来没听过这个，虽然我听说的英文缩写也不多。

“疾病预防控制中心。”

“哦--”我拉长音，想起他一直在心理学书架附近出没，“你不会是…神经…”我支支吾吾，毕竟说出来很不礼貌。

“精神科。”他应声。我看看他，这可太神奇了。我一直觉得能和人才在一块儿是个神奇的事情。  

他说话很有深度，却从不拐弯抹角，永远指哪打哪一针见血。这点和北极学长一模一样。

 温离秋尝过我做出的山药软糖味，有种保健品的味道，他只是偶尔来问候我，但每次我们都能聊很久，也不会感觉疲惫。“交际花”是他称我和北执那圈朋友最常用的词汇。

 温离秋不喜欢画舞诗词，鼓乐笙箫，对我于此的侃侃而谈也毫无波澜。西西弗里有一台老式缝纫机，上面有一棋盘，摆了黑白二子交相辉映，显得杀气腾腾。我便画了一幅放羊的风景画送给了他，有大朵沉厚质感的白云而没有蓝天，白云只映在纯绿的草原，近有高台远有风车，健硕的绵羊三五成群，近处是排黑石，从整个画面右上到左下又加了一排齐又圆的白石。他似乎蛮喜欢那片绿色，把它挂在摆在意林杂志那排书架。

 我在整理杂志的时候，一阵巨大的响声传来，电是突然停的，大型商场里绝不该发生这种事情，人群喧闹。我刚想去看发生了什么，他突然走过来，离我很近很近。

 昏暗的冷色月光下我们只看得清对方的脸，木架柜台缝纫机都成了轮廓黑影。他清冷如灰的脸，带着他漠然的凝视与我说，他等我多时了。

 他冷的好像一块冰，言语与情绪僵硬，一改往日的敏捷和温度，“你自己看。”他将缝纫机下装线的小抽屉拉开，锋利的噪音摩擦着寂静的夜，是我的樱花日记本，却看起来要新很多，日记叠这那一页，上面是我年少熟悉而稚嫩的笔迹写着“温离秋。”可我的日记从未出现过这些。我摸着字迹，听着他念着上面的字，在头脑中闪过许多陌生而不好的画面。

 原来时光抹平一切是这么狠心，我炙热的眼泪将皎皎月光囚聚，“对…对不起。”这两年，我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我当初的承诺，也一干二净…原来热情与梦想也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一束刹那烟火。

 “我一直在看着你。因为我契约的承诺，所以不能打扰你。但也因为契约，我们过去的意义得以保存，才能斗胆对抗时间。”他停顿着看着我，“我看着你成长，挑战，遇到新的自己。所以现在的你——还愿不愿意契约生效？”他犹豫而坚定。

 “很抱歉。”我止住声，做着一个不可逃避的决定，这非早上是吃卷饼还是面包这样可有可无的决定。“我不知道该如何，我想请你收起私心，引领我找到路。”

 他似乎很失望，或许他眼中一直是与他签下薛定谔契约的白鸽，而不是这个居于进退两难的无忧交际花。他想要个坚定不移的回答，可是我想或许在我看到契约时陌生与惊讶时，或许是那书砸到我的头上时我的疑虑与好奇，那时他就如薛定谔的猫打开盒子的时候，大致就明白契约作废了，可是他大致想重新来过。他好大胆子，他此举无异于和时空作对。契约不是实验，是挑战。实验没有意义但挑战有。他原来比我还敢赌。

 许多相遇相惜相许相离都是缘来缘去，无数契机和重叠的排列组合，就像摇骰子，简单而公平，温离秋在骰子在我手里摇滚时，悄悄出千。使结果与契约相合，但在我手里的骰子我是自有安排的。他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悄悄翻了我的骰子，骗过我和所有人。

 可实验结论只是个句子，我的点数却要因此改变，打破两年来路径的走向，急转直下，与契约相接。“你不能如此自私。不能说带走我就带走我。”我扶额深思后说。

 “我没有这个机会了。”他轻声说。15s是商场备用供电工作的准备时间，灯亮了，离我几厘米远的温离秋不见了，日记也不见了，还有他身上雨后花园的香水，他刚才冰冷的体温，都不见了…

  镭处于衰变和没有衰变两种状态的叠加，猫就理应处于死猫和活猫的叠加状态。只有打开盒子才知道结论。但总有人更在乎猫会怎样活下去，而不是叠加状态的猫有多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