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加入藏书阁
打赏
投票
分销链接
他太苦,就不该再尝这个
书名:有病 作者:张弛野 本章字数:17399字 发布时间:2022-07-04 17:37:09

1

“有人说,像这种狗,一旦认主,这一辈子就不会再看别人一眼。同样的,如果狗狗认定的主人有了要抛弃自己的念头,狗狗会用最极端的方式阻止对方,哪怕是伤害他也在所不惜。”

“主人实在太善良,怕就怕在主人知道狗狗所有的善良都是为了接近他的伪装。”

“可是越怕越会发生,如果不曾担心,不曾操心,也不会有我们故事的开始。这一潭水早就死了。”

“从那场雨后,再从那场雨后,一切被冲刷。拉响门铃,门后的哪里,是他的身影?”

2

——是一团灰色。他看到的不像是一个人,只是一团模糊的色彩。

少年扔完昨夜的垃圾后踩着水洼顺着马路牙子踱步。光脚趿拉着拖鞋,便毫无顾忌地往水里踩。

水花四溅,他觉得很有趣。

然后他在将将熄灭的路灯下看到一团灰黑色。

清晨的晨雾罩在皮肤上,寒意无孔不入。即使是长袖,纪苦瑭都要再拢一拢衣服。

后面是居民楼,屋檐足以避雨,但这人为何又蹲在路灯下。

他在这里蹲了一夜?纪苦瑭想了想,觉得也是不可能。这不是“有病”吗?

那人的眼睛被厚重的刘海盖住了,纪苦瑭并无法捕捉到他的视线在哪里。

潮湿的气息从他口中呵出,像一团柔柔的雾。手从宽大的、由于有些潮湿而粘在一块儿的袖口扎出来,瘦削得可以看到骨骼。他在暖手。

淋得湿透的发丝盘虬着粘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皮肤似乎肉眼可见地冒着寒气。

空气的潮,阻塞了纪苦塘的言语,一个试图拯救他的想法在脑中滚了一个来回,喉结也纠结地上下滚动了一圈。

这人散发的气场让他并不喜欢,甚至有些想马上就走开。

但不忍心,纪苦瑭的嗓子眼还是滚出了这样一句:“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了。”

他怂了怂脖子。

纪苦瑭靠近了一些,他后背已紧贴在冷硬的砖墙上,似乎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少年挑眉,迈步想走,湿透的人抓住了他的手:“别……”

纪苦瑭愣了愣,并没挣开他,继而失笑。

他是一个漂亮的男人,而且他会是这个男人的一根救命稻草。

骄傲的纪苦瑭有这样的自信。

纪苦瑭在他面前蹲下,对方一双眼睛似乎在盯着他看,纪苦瑭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也不动作,只是往后挪了一些,给紧张的他一些缓和的空间。

似乎放松了一些,对方主动地用手拨开了湿黏黏的刘海,抬眼去望他。纪苦瑭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他挽留自己的欲望,那是一种可以用“拼命地”一词来形容的神情。

浓眉大眼、双眼皮、很长的睫毛打湿了,还有轻蹙的眉头。少年的心有些颤动,很浓烈的怜惜感铺满他的心。

——好看的一个人此刻却以这样可怜的姿态缩在角落里。

这样一张五官干净的脸让纪苦瑭无法判断他到底有几岁,年轻不足以涵盖他外表的所有,他的骨架不算小。

可能二十多岁,但比他要大。

他多管闲事想做那根救命稻草,这样看来,根本不需要。

这人竟然向纪苦瑭伸手,虽然瘦削的骨骼下透出青白的筋络,手指也在颤抖,可他对另一个男人暴露出脆弱和柔软。纪苦瑭并不排斥男生,甚至还更喜欢,于是不可能不动容。

他抓住那只手,更具体地说,是扣紧了他。纪苦瑭尽可能温柔地平视他给他力量。

羸弱的后者似乎用尽力气攥着他的卫衣外套:“纪苦瑭……”

我终于等到你了。

纪苦瑭颤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疑惑和惊讶这人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男人刚拽住他就一头扎进他的怀抱昏了过去。

不太美好的是,纪苦瑭发现对方直起身体还比他高半个头,体格更是比他宽一倍,失去意识后的高鹭海沉得要命,幸好他身上并没有几两肉,不然纪苦瑭根本抬不动他。

高鹭海昏得突然,他于是累死累活地把他拖去了医院。

果不其然,得到的结果是着了凉、精神过度紧张和过度疲劳。

纪苦瑭用自己的身份证就近找了个酒店开了个房。

浴室门掀开一个角,高鹭海用新毛巾擦着头发边走出来,微长的发丝在指间柔软地穿梭着,整个人刚被热气熏过,显得懵懵的。纪苦瑭居然觉得他有点可爱,哪怕他的身份暂时不明,很可能是个坏人。

“我终于等到你了。”高鹭海先开口,却弄得纪苦瑭懵了。

“什么?”

高鹭海把毛巾丢在一边,他径自坐过来,充满廉价洗发水香味的空气闯入他的鼻子。

“可是你已经忘记我了。”他见纪苦瑭并没有抵触情绪,于是想抓他的手,可刚伸出手就被纪苦瑭扣住了手腕甩开。他们的身体早紧贴在一块儿,纪苦瑭想要离他远一些。

“我不认识姓高的任何人。如果要讹我,你应该先做好功课。”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不耐烦。

“可是……”可是你明明认识。

高鹭海只怕他是忘记了,不过并没有不高兴,而是咯咯笑起来:“纪苦瑭,你救了我啊。”

纪苦瑭的确没有印象。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今天算是他管的一桩大闲事。

“你曾经救我一命,所以我来报答你。可惜我没什么本事,找到你的住址就已经是我最大的本事了。”高鹭海明白他的态度,于是往旁边挪了挪,说出来的话闷闷的。

“不管之前如何,我想不起来了。你既然又找我,说明你又遇到什么困难了?”纪苦瑭随手划开手机,打开微博刷着,“要钱吗?”

高鹭海被纪苦瑭的话语刺痛,手臂猛地抖了一下,好看的眼睛真诚地望向他,可那人并没有抬头。

“是遇到了一些事情。不过我能解决,我能自己解决。解决完我就来找你。”

纪苦瑭略带疑惑的眼神投向他:“你找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我能做什么?我不会治病救人,也不能花钱消灾……”

高鹭海打断了他的话。

“你不用担心任何事。我会解决好的。”

“纪苦瑭,我想用余生来报答你。”

“你好奇怪。”纪苦瑭丢下一句话,逃也似地离开了酒店。可惜他没看到高鹭海望着他的背影在笑,笑得大声,眼泪都挤了出来。

3

他是一汪枯萎的水塘。还有水,但已经枯了。

有病。他妈也这么说他。他以前的同学也这么说。

他后爸带他去医院检查过——那天他像是一个暴走的机器,目之所及的东西都被他毁得一干二净,他妈扇了他一巴掌,才终于给他拔掉电源。一摊药片药瓶甩在他脸上,随即传来一声落锁,他整整被锁进他自己的房间七天。

“造了什么孽了,这么多年就养了你这么个脑子有问题的。算我欠你的,行了吧。指望谁!我能指望谁!”那是他的妈妈,他妈在哭,在尖叫。

可是他也难过啊。

第三天的夜晚,时钟和他的肚子一起在响,他的大脑也在共振。他的右手死死抓上他的左手手腕,一种撕裂的疼痛传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被确诊了一种精神病。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他自己割了腕的病。

那件事发生在他高二那一年。

那是个唯唯诺诺的男生,平时胆也很小,似乎一吓他就会把他吓死。可是他长得太漂亮了。

纪苦瑭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对后来高鹭海来找回他,他也是出于喜欢对方的脸,才将他带走。

他的妈妈长得太漂亮,那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保养得太好,亲朋好友说漂亮话,总把他和他妈说成姐弟俩。他那个爸的存在就是打圆场的作用。

回到家他又被他妈尖叫着揍一顿。似乎她觉得纪苦瑭不该呆在他们家,而是早该得先天病死了算了,这样她就不必再承受一个有病的儿子给她带来的不快,也不必每天忧心她的事业最后落到一个精神病的手上。

可是她本来不必这般。

所以他觉得他妈妈再怎么打他都是对的。

那个漂亮的男生和他同班,叫高哲雨。他被按在地上的时候,纪苦瑭刚好推门进入那间空教室。

高哲雨细胳膊细腿的,平时体育课跑个步也能喘半天气,实在不是那些五大三粗的体育部的人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按在地上扒了衣服。

纪苦瑭看到高哲雨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上面画了一只……海鸥?又好像不像。

衣服被撕扯,甚至觉得它正振翅欲飞。

只是因为他喜欢那只鸟栩栩如生的羽毛,所以他救了高哲雨。

其实也没有天神降临的光环,只是人间的一个普通人伸出手。所以普通的人和求救的人都伤痕累累。而施暴者在暗处笑到最后。

纪苦瑭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纪苦瑭长得很好看,和高哲雨的羸弱不同,他看人的眼神里总有种不屑的阴郁感,所以更让人眼红。

但纪苦瑭没想到的是他意料之外的伸出援手,也会让他处在风口浪尖。不过他还有一些身手,他的脑子里有种毁灭性的力量。

他差点戳瞎那个拉开他平角内裤的男人的眼睛,哪怕这个人是万人簇拥的校篮球队长。纪苦瑭只觉得他是个下流的傻逼,球把脑子塞满了,除了恶心什么也没剩。

他发作的时候,用随身带着的笔刀划开了那傻逼的颈动脉,对方当时和他扭在一起,根本躲避不及。

事情的发展往他不想的方向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扒出了他的病。还闹到他妈的公司去。

然后他又一次被铐在他自己的床上,他妈说他没了双手就不会再做什么给她丢脸的事。

可是她美丽的脸上有太多复杂的表情是纪苦瑭看不懂的。

她该打扮得明艳动人,坐在她的老板位上指点苍生,而不是为了一个有病的儿子接受公司上下投来的怪异眼光。

纪苦瑭又何尝不懂。因为他学得最好的一门课,是语文。

可是语文课没有教会他什么是欲望,什么是人性。

“要不你把我的手剁了吧。”纪苦瑭说得那么认真,他漂亮的妈妈却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后来他就没有再敢做一些事情。

可是一年前的高鹭海是他唯一的敢。

他后来才知道高哲雨是高鹭海的弟弟,但不是亲生的。

都不是亲兄弟,这么痛苦……值得吗?

他是他妈妈亲生的,为什么还会这么痛苦。因为他名字带苦?

4

我很早就辍学了,如果我还上学,应该在读大二,学一些没用的东西。

我早就看清了未来,于是在高哲雨被检查出心脏病的时候立刻就放弃了继续上学的机会。那时候高哲雨还小,才几岁。

母亲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并不容易,因为学历不高,工资也相应的不高。这样下去,三个人都很难活命。

弟弟虽然并不是我的亲弟弟,可是一家人十几年来过得拮据又亲密。

我的前途本就注定了,高哲雨还在为了考个好高中而每晚奋笔疾书到深夜。

于是我四处打工,找兼职。

可是刚成年的学生连什么是社会还不知道,就已经想扛起一些什么了。

我无门无路,起初找工作的时候到处碰壁,可是本没人走的路,走得多了,也能踩出一条道来。

所以呢。我以为这样一路走下去就可以赚到更多钱。可惜并没能。

不过没有后悔过。

母亲的重病很快地来了,恐怖的意外打散了一个本就破碎的家庭湿漉又脆弱的心。

高哲雨读的是寄宿制的重点高中,离家很远,一个月也不一定能回家一次。我就一直瞒着,瞒着我的妈妈,也瞒着我的弟弟。

母亲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睛,身上插着无数根扭曲的管子。我抚摸上母亲青筋凸起的手,试图抚平那岁月烙上的皱印。

弟弟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是问他们过得如何。我哆嗦着勉强能抓住手机,终于抹着眼泪回了消息。

我说,一切都好。

只是这一切都好的假象由我一个人撑起,实在太苦了。

病危通知单捏在手里的时候,我忍不住想哭,给高哲雨去了个电话。彼时弟弟刚下课,那头很吵闹,只听到一个下课铃声的尾巴。

这一切太美好了,我在那片白色幻境里设想,少年们调笑着勾肩搭背,而弟弟被簇拥在人群里,他们的汗水熠熠闪光,笑容明亮得可以刺痛眼睛。

如果高哲雨不知道这样的噩耗,他还会有很长的快乐的日子。

可是我早就没有了那样快乐的机会,于是他也不该剥夺高哲雨的。

我一个人承受。

那一刻我极度想哭。

母亲已经无法清醒地讲出一句完整的话,高哲雨马上要模考。

“哥,我今天和朋友们玩得可好了。还交到一个好朋友,他叫……叫纪……”

我坐在病床前,母亲突然咳得厉害,于是匆匆地摁掉了电话,猛地去拍铃。幸好都来得及,高哲雨没发现端倪,母亲也稳住了情况。

高哲雨鼻头一酸,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想让哥哥觉得自己过得很开心,可他的演技太差了,不开心是装不出愉快的。不过哥哥没发现,而且他久违地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其实他早就满足了。

他把手机收起来,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校服外套,里面的T恤上那只鹭鸶沾了灰,此时灰头土脸的。

而他也是这般灰头土脸。

他一忍再忍。可所有人都不想放过他。

这次有纪苦瑭救他,可被救下是少数。

他是为了母亲和自己的哥哥还坚持着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发誓要考个好成绩回家。模考就在下个月,届时将会有一个长假等着他。他就不用再忍受他所讨厌的一切了,什么都会结束。

他永远会感谢纪苦瑭,但是他不会遇到第二个纪苦瑭。

高哲雨怎么样无所谓,高哲雨只要他的家。

5

他的妈妈没了。

这居然是纪苦瑭告诉他的,他觉得讽刺极了,荒谬至极。

高鹭海怎么能瞒他,怎么能?

“那你又怎么瞒高鹭海的。”纪苦瑭侧身,径自回了他的座位。

他才意识到刚刚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高哲雨被一种痛苦的情绪淹没,一直在哭。

一切都结束了,往分崩离析的方向结束了。

纪苦瑭抄起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听摇滚,高哲雨吵得他头疼。他甚至很羡慕他这样能毫无顾忌地宣泄自己的情绪不顾他人感受。

窗外的蝉声疯狂地嘶鸣,如同在控诉昨夜的狂风吹得怎样狰狞,太阳意外的毒辣,原来春天已要过去。

他不知道,高哲雨整个人是只纸片做的骆驼,怎么样被侮辱他都没委屈,这时候却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

那稻草应该是高鹭海……

纪苦瑭好像想起高鹭海了。

那个手无寸铁却死命保护别人的人。

6

“妈妈,我想要一个弟弟。” 

我不知道怎么的,眼泪糊了眼睛,恍惚间似乎还看到爸爸靠在门口的躺椅上。小时候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能一坐就坐一天,摇着蒲扇,眯着眼睛,似乎有说不完的舒心。

可我后来才知道,不是太舒服了不想走路,而是他压根儿就没法站起来。

人生有太多身不由己了,人生有太多不如意。有的时候只能沉默,沉默是大多数人的常态。

现在到了最痛苦却只能沉默的时候。

我一个人料理母亲的后事,忙活成脚不沾地的模样。终于能坐下来了,我坐在火葬场外面等骨灰。

天晴得可怕,我冷得厉害。

母亲走得快,不痛苦,临走前让我好好地生活,以前她不想让我太孤独,于是领养了高哲雨,却于事无补。没想到她就要走,我不得不承受这种痛苦的孤独。她说她一直懂我……连我都不懂我。

她还说,要好好照顾高哲雨,他永远是我的弟弟,一天是,一辈子都是。

老家的房子被我卖了,为了给母亲和父亲葬在一块儿,又把那片地好好修缮了一番。据说那是福地。

他们在那片能看见远处的天空的、太阳射在树梢能很温暖的地方,停留下一个永恒的拥抱。

我想用剩下的钱和生命去爱高哲雨,爱这个世界。

我坐在去往城市的火车上,轨道轰鸣声让我一通耳鸣,我把双手堵在眼前,可为什么偏偏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消失又蒸发。

耳鸣却不想让我忘记那些迅速倒退着离开我视线的风景。

头疼欲裂,摇摇晃晃去车厢洗手间往脸上泼了一把冷水,我死死抓住洗手池才让我有支点不至于昏倒。我不知道能瞒高哲雨多久,应该让他知道。

他还爱这个世界,我知道。

那我呢。我合该爱他。

可我的肩膀压得好疼。

7

一种交织在一起的青苔和植物味道钻进我的鼻腔,我很不喜欢这种雨后味道直逼脑子的感觉。这提醒我脚下潮湿的路,一不小心就要滑倒,而我浑身疼。

我本以为这个世界已经冷漠到极点了,可是那个男生的出现让我似乎明白,为什么还有那种幻想中无私的、赤诚的真心被掏出来。

我以为那把刀就要扎破他的皮肉,鲜血淋漓后我的肉体将慢慢僵硬着死去,意识还痛苦地受着折磨,可灵魂或许会被解放。

但是并没有死。

我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同样被救赎了。

和高鹭海分开后,纪苦瑭终于卸下了强撑着装不疼的表情。他伤得不轻,腰腹处皮开肉绽,他脱力只能贴着墙走,还不小心踩在青苔上滑了半米,重心不稳就要跌倒,可意志没有倒下,强行使他用手撑了一下水泥地,手心也破了。他甩了甩脱力的手,骂骂咧咧地抠着街边的砖墙往回走。

他本不该多管闲事,可他见过那群人,个个都是下死手的主。

他只是路过,可他觉得或许是谁刻意要他看到似的。

那个小巷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而那个男人被按在地上的时候,他恍惚间把那人的身影和那间教室里差点要被侵犯的高哲雨重叠了。

怎么又会被他撞见,难道他生来要做拯救别人的英雄吗。

纪苦瑭嘲笑着自己,明明无人救他。他却要救无人。

纪苦瑭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救世主,因为他听高鹭海诉苦就已经听得耳朵要起茧。

但高鹭海生得好看,纪苦瑭只看向他的眼睛。

他提取了一些信息,大致就是“无人二号”的母亲去世了,然后他隐瞒事实觉得痛苦,可是不得不隐瞒事实去找自己的并不是亲生弟弟的弟弟。

可是也不关他什么事,难道他这个“无人”救世主还要贴寻人启事吗?

那天放学,他把两个被他各自花半条命救下的人凑在了一起。因为他们都姓……“高”吗?

这是普通救世主都不会拿到的剧本,所幸,他没有搞砸,还免费看了场好戏。

他被铐起来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念头,去做一件好事的念头。

难道是神注定要爱世人吗?

可是他这么恶劣,怎么能胜任呢?

他告诉“无人一号”,他的妈妈去世了。

如果纪苦瑭的妈妈去世了,纪苦瑭会这样大哭吗?

耳机里换了歌在唱,唱到——

几年前的幻想 几年后的原谅/为一张脸去养一身伤

8

我的爸爸很早就死了,小时候常常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总能看见他在眼前晃。长大了就没再望见他。永远没再见过他,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实现了环游世界的心愿,不再被框在这个城市里。于是已见不到他了。

我最终被揍了个半死不活,苟延残喘着爬到逼仄的出租屋里,只觉得头晕得慌,手胡乱地只能抓到一个尖锐又冷冰冰的木头床脚。我还有一口气,都是托那个好心的年轻小孩儿的福。

然后我失去了知觉,见到了妈妈正抚摸着小时候的弟弟的头,弟弟写作业累得睡着了,台灯的暖光下是两个温馨的影子。我转头蹑手蹑脚地出去带上了门。

半夜出去,总能听到母亲隐忍的咳嗽声,再怎么忍,也忍不过扎根在灵魂里的痛楚。

母亲没有瞒我,很重的病,慢慢地会蚕食她的肉体,等她把心头的血都咳出来,生命也走到尽头。就如油尽灯枯那样。

我是在哪一刻突然就明白了呢,在向神出卖自己的肉体与灵魂的时候吗?

我多想不去老板那儿打工,不去跳见不得人的艳舞,不再去夜总会,不再去迎合一张张浓妆艳抹的、虚与委蛇的脸。

我还想永远在黑暗里窥看他还温馨的家。

我看着遥远的地方,熟悉的酒店的床上,我和不同的男女交媾,我看到付之一炬的钞票,我看到卖力卖弄风骚的那个高鹭海。

恍如隔世。

后来梦醒了,地砖的寒冷入侵我的身体,某些绞出血肉的伤口似乎还在渗血,可是有些伤口愈合了也会留下疤痕。

高鹭海死过了,但我还要活下去。

我要尽全力保护弟弟,在高哲雨还需要我的肩膀的时候。

9

“哥,你受伤了。”高哲雨担忧地上下打量着我,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变了,弟弟的眼睛不再热闹而富有生气了。

我心脏钝钝地直疼,蠕动嘴唇最后只吐出一句:“小雨。……哥哥让你受苦了。”

他抱住我,委屈决堤,他几乎是瞬间就由眼泪淹没了。我听到高哲雨在我耳边隐忍的抽泣声。

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痛我的耳膜。

“高鹭海,都这样了,你还要瞒我多久!瞒一辈子吗?直到看到我娶妻生子生老病死!?”

我被他吼得愣愣的。印象里的弟弟不是这样的,他那样漂亮,那样可爱听话,他是不会生气的。我抱着的似乎不是弟弟。太陌生了,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学校,全是陌生的。

高哲雨似乎疯了,他的拳头以不要命的力气疯狂地落在我身上,全然不顾我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他怒吼着:“我对你很失望!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谈什么保护妈妈和我!你是有病吗?啊?”

吼完后,高哲雨推开了我,全身突然一抖,他咬牙地弯腰捂住了他的心口,冷汗爬满他的脸。

是啊,他说得对,高鹭海实在太没用了,所以我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速效救心丸。

高哲雨神情那样悲伤地抓紧药瓶,踉跄地走了。

而我转头,远处的纪苦瑭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接到我投来的视线,挑眉笑着。

好像在给我们带来的一出好戏鼓掌。

我的眼眸里闪烁着光芒,那是细微的火苗,要燎原的火苗。

10

高哲雨再也不要我了。原来弟弟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

他们高考那一年的夏天很热。我在黑暗又闷热的出租屋里一连躺了许多天。空调坏了。我在床上烦躁地翻滚,只是更热了。

风扇马力不足。只有一种感觉——要热死了。

我有多久没正经读书了,连我自己都记不清,到头来手头什么也没抓着,一场空。所幸我还有唯一能维持生计的活计——曾经为了跳野舞考过不下八张舞蹈证书,这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我找了个地方跳舞,当然也不能是什么正经地方。

高鹭海似乎永远也逃不出那种地方。

我在那儿交了个小男朋友,叫窦冬冬。他这个人很乖,可又不得不浪,看着他在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岁的人那儿卖笑,我就心疼得不行。

我总觉得自己把窦冬冬当高哲雨的替代品了,这个弟弟比那个弟弟要乖,要好,是我想象中的好弟弟。

包括我们交换呼吸,喘息着滚到廉价出租屋的床上的时候,我都想着,只要高哲雨当时不离开自己,如果开出条件是需要我这么做的话,我也会同意的。

劣质床板嘎吱嘎吱地叫,窦冬冬在我身上予取予求,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他们就像两头野兽那样,没有情话,没有感情,只有身体。

只有性。还有热。

那晚在舞池里跳脱衣舞,乱射的灯光试图风干我由于屈辱而流在眼角的被风剐蹭的泪。这种事,不管做多少次都是不愿意的。

妖异的面具下,我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狂跳,因为在攒动的人头里我发现了一个多出来的人。

他和别人实在格格不入。

那是纪苦瑭。他的长相很耀眼,即使扎在人堆里,依旧能抓住别人的眼球去教人捕捉他的眼睛。

纪苦瑭用鄙夷的目光盯着我,却不惊动别人,似乎是在抚摸我裸露的身体。

远处的纪苦瑭只觉得那面具下的身体上伤痕累累,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承受那么多的痛苦,是他决不能承受的。

只是被关在屋子里,他就要疯了。

一舞毕,我换了一套衣服出后台,揣着一个呼之欲出的想法,却找不到他了。

窦冬冬今晚没节目,这时候追出来了,眯着眼和我贴近,手从我的衣服下摆往里探,腰腹和我蹭着亲了一个来回就升起了邪火。

今晚兴致盎然。

我被按在柔软的床里,望着那盏摇曳的破灯,失去焦距的眼睛一黑,晕了过去。

堕入黑暗之前,我觉得恐惧。

因为这一刻我才明白过来。一直以来,我都把窦冬冬当成纪苦瑭的替代品了。

11

事实上我对自己太过自信了,我以为纪苦瑭来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可是一连跳了十几天的夜场,累得每天回到出租屋只想趴下,再没有见过纪苦瑭。时间久了窦冬冬觉得没意思,回得越来越少,回来一次也是匆匆地走。

窦冬冬终究也要走的,不过他比高哲雨要柔和许多,他只在床上发狂。

很长一段时间里纪苦瑭再也没出现过。

我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了,因为我过去那些不好的一切纪苦瑭都知道。可我不知道的是,原来纪苦瑭从来不曾记住我。纪苦瑭那天,只是来酒吧找一个漂亮的人过夜。

纪苦瑭见过他,他的梦里总有一个看不清脸的身影,每一个镜头都清晰地重叠在他的脑子里,可就是没有脸。那人的身体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陈年旧伤,或许是那一次,那个人引开了本来跟在另一个和纪苦瑭一样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背后的一群魑魅魍魉而留下的。

为什么他如此难入睡,睡着也是多梦,总是梦见同样的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这也是做“救世主”所必须承受的磨难吗?

纪苦瑭不敢苟同。

直到看不清脸的男人找上门来,他才知道,他原来就是高鹭海,高鹭海原来就是“无人二号”。过去的一切又重新在他脑海中重放。

我那天卷走了酒吧当晚大部分的收入去托人找纪苦瑭,老板是个硬茬儿,很快就发现了,第二晚下了舞台就被拖到巷子里揍了个半死。

等到养好伤已经过了很久,那条写着地址的小纸条被我捏皱了,上面脏了还带着血,可我对这张薄薄的纸宝贝得紧。

扔下那句“我想用余生来报答你”后的半年,我怎样绝望也挣扎着活,也没想过再去死。只因为纪苦瑭还在活着,以畸形的态度活着。

而我当时的想法仅仅是,我决不允许纪苦瑭死。

12

几乎是很轻易地,我一而再再而三挑战老板的底线。挺可笑的,我做这种事几乎是生来就会,已经驾轻就熟。

我签了三年的合同,还远远没有到期。我只想要那张合同书,所以就只有这种办法,在老板面前去偷老板的东西。我就是想要老板发现,从而把我这种屡教不改的烂泥巴赶走。

换种话说,那张合同书是一张写着霸王条款的卖身契。可是用一身伤得来那张破纸后,我倏忽间就松了口气,那是一种释然感,即使这么久以来的努力都白费了,一分钱都拿不到。一些情绪随着撕碎的合同纸一同消逝,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其实被揍得不轻,我十分艰难地爬回了出租屋。

不过这下子终于能一觉睡到天亮。我或许已经有十年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我一脚踢开水洼边上的石子,石子随意地翻滚,滚进泥泞里被淹没了。我扯了扯不合身的衣服,那是多年以前留下的高哲雨的几件衣服里的一件还看得过去的。可是太短了,也太艳了。

和我这种丧气的人一点儿也不沾边。

纪苦瑭是从街角转进来的,他踏着一辆自行车,脚下生风,似乎他什么都不在乎,我远远地就看到他了,因为他眼里有光。

充满一种希望,充满一种爱的光芒。

我挡在纪苦瑭的必经路上。

我欢快地喊了他的名字。

远处的纪苦瑭减速了刹车,他推着单车停靠在我身边。

“能不能,收留我一下……我只有你了。”

“还要提供售后服务?”纪苦瑭抬眼,揶揄着说。他早想起来这个人曾经历过什么,可没想到,他还能遇上这个奇怪的高鹭海。

“别赶我走。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情。”

“你是不是有病。”

纪苦瑭也疑惑,他居然会用这个词形容别人。就像别人形容他那样。

“是啊,我确实有病。”我大方地笑,“你敢说你没病吗?纪苦瑭?”

“我有。”纪苦瑭蹙着眉、痛苦地看着我,他应该是希望我能够别再问了。他的手指攥紧了车把手,“所以我才救你,我也后悔过救你。”

“所以你要赶我走?我会伤心的。”

纪苦瑭推着车向前走,脸上完全换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可我知道,他心里不是这么想。

不然他不会救当时被揍趴在地上的自己,不会来酒吧,不会又一次捡我回来。纪苦瑭对我,还是有一点特别的吧。

“我不会让你不高兴,前提是你不能赶我走。或许我会伤害你。”我跟着他走,克制着自己的感动。

即使这是一种薛定谔的自我感动。

13

我孤独地躺在本属于纪苦瑭的床上,月光洒在我身上,可是月光越亮,我越心慌。

我贪婪地嗅着枕头上纪苦瑭的味道,这种气味曾莫名进入过我的梦中,我手脚回温,终于睡着。

母亲托梦给我,温柔又和蔼地说,她支持我做想做的事,支持我的选择。可突然,她的脸扭曲了,不停地怒吼着,她高声叫着。

高鹭海,你把弟弟弄丢了!

高鹭海,你把弟弟弄丢了!

高鹭海,你把弟弟弄丢了!

……是我把弟弟弄丢了?

是高哲雨不要我了!

这一切,难道是我的错吗。

纪苦瑭让我睡在他的床上,早晨是床头摆着的热牛奶和面包香味把饥肠辘辘的我叫醒。

我把早点吞下肚,环顾四周,不见纪苦瑭,可是莫名舒心。

原来这种感觉是家的感觉。

自从放弃一些东西后,我的生活就不再那样忙碌,一下子卸下压力,还是不适应。

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我抄起衣服就往外跑。

手机被重重地砸在地上,屏幕还亮着,是纪苦瑭妈妈的电话,因为我看到备注的是妈。电话还没挂断,一个尖锐的女声还在喊着什么。

纪苦瑭握着一把水果刀正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女人见他不回话,骂了一句话挂了。

低着头的纪苦瑭轻轻地说:“……她要我死。”

“那我现在就去死,好吗?”

纪苦瑭抬起头看我,微卷的发丝靠在脸上,声音带着哭腔。

“可我只是想要她再生一个,生一个合她心意的,她能高兴一点……还是我错了吗。”

他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疲惫不堪的眼皮合上,一滴泪划过脸颊,落进我的心脏。

好烧,好烫。

14

“你不应该靠近我的。”我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一把刀,此时这把刀正架在高鹭海的脖子上,高鹭海的长发把他眼眸里的情绪挡住了。我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一刻我只想把刀扔下,可高鹭海抓住我的手腕,“松手,你真想死吗?”

高鹭海定定地望着我的双眼,幽深的眼睛里我捕捉不到任何东西,他低沉沉地说:“如果你想让我死的话,我愿意。”

“谁在跟你演戏!”我把他的手甩开,才意识到我只是要做饭,却差点又把刀往自己的手腕上凑,手腕上冒着血星子。

厨房里的一切都糟透了,我却一点记忆都没有。或许高鹭海为了阻止我和我打了一架。

可是他为什么要故意认输,如果我晚一点清醒过来,会发生什么。

“没跟你演戏。纪苦瑭,我只知道你不能死!我不同意。我不知道你和你妈发生了什么,可是我有义务救你。”

我脑子很痛,觉得神经痛,太阳穴突突地跳,快跳出圆舞曲了。

“你滚远点吧,谁要你救,别自作聪明了。”

高鹭海确实就失落起来,我自知失言,我本没想要他不高兴,可……克制不了自己。

“我是说,我救过你,可是你没必要也来救我。我不需要你一报还一报。”

我并不想接受这样得来的温情,因为这是一种很脆弱的感情。我受不了温暖,更受不了失去这种温暖之后的自我折磨。

“别赶我走,好吗?”高鹭海看起来很可怜,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他的眼神让我很焦灼,僵持不过几秒,我妥协了。

“那你不能做我不想你做的事。”

高鹭海本来已经深深蜷起来的身体突地弹起来,他的手抓着我,手指和我的手指缠在一起,声音中有颤抖:“……不会有下次的。”

可我不会对他抱有期望的。

15

我上学,他给我当保姆。

这种平淡又不够平淡的日子过得很快。

直到那天我喝醉了。我明明很清醒,可高鹭海来接我,硬是要把我架走,我全身使不上力气。

高鹭海似乎在那儿很受欢迎,哪怕我在他身上靠着,还是有一群男男女女和他搭讪。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也说不出话。

眼前的一切就像走马灯一样飞速闪过,后面我都混乱了,我似乎看见我妈了。

她唯一一次没有骂我的那天,是我当她和后爸的证婚人。那天我喝了很多,我只记得她美得不可思议,在台上笑得很开心。我却莫名其妙在哭,她正对着我,所以我当然没能瞒过她的眼睛。可新娘是不能发怒的,第二次做新娘当然也不可以。

我的胃不好,走到一半都开始吐了,高鹭海架不住我,我没他高,却还挺沉的,他没说什么,他任我摆弄。

可是我哭了,他却在笑,就像我妈二婚那天我哭了,她笑里藏刀。

高鹭海的笑里也有刀吗?

“你之前说,要报答我,就是给我当牛做马吗?”高鹭海正在从我身上把我那身臭烘烘的衣服扒下来,他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就像个保姆一样尽职尽责。

他很严肃地、定定地望着我说:“是的,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我总觉得这句话里少了什么字,后来觉得是少了一个称呼。

看来他身上没有藏着刀,是我心里有刀,所以我的心被割伤了。

我还在哭,可是想笑了,我用嘴唇堵住了高鹭海的嘴,碰触的瞬间,酒气弥漫。

扯开距离后我摸了摸他的心口,感到他心脏在猛烈地跳动,因为震着我的手了。我说:“你在表白吗?”

“不,我早都把余生交给你了。”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16

我的心早就无法愈合了,还怎么去完整地爱一个人,高鹭海实在高估我,他对我的好我看在眼里,可我在等他先离开我,在我受不了,控制不住之前,快离开我。

和一个精神病怎么会有结果呢?他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他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多聪明啊,一点都没有病。

我妈到底还是怀了孕。

一个四十好几的女人,一个七零八落的家庭,表面的和平之下,我总是很孤独。

应该要感谢高鹭海,没有他,我应该早死了。也要怪他,有了他,我死不成了。

他总是喋喋不休,劝我把家里所有的尖锐物品摆放在高处或者最好藏起来。

可是他蠢,我自己放的我怎么会找不到。

他说我一周能把自己割伤八次。每一刀都被他挡下来了。

于是高鹭海的身上凭空多了许多口子。

谁在心疼。好像还是我在心疼,怎么这把刀居然割在我心口。

他给我出了个馊主意。

他说要不要试试做爱,可以暂时忘记痛苦。

我说和谁。他居然大大方方地回答了。

我说他是抹布,恬不知耻。

当天晚上我就给了他答案,我把他的东西都打包收拾好让他滚蛋。

高鹭海,除了高鹭海,纪苦瑭身旁没有别人了。

可说出口的话已经覆水难收。

17

纪苦瑭显然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因为他没有看到,在这段关系中,高鹭海才占据了主导地位。

纪苦瑭几乎在把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

高鹭海是什么样的人,他显然没有看得太清。高鹭海没有藏着刀,但是他整个人就是一把漂亮又锋利的刀。

其实早捅到他心口了,纪苦瑭已经拔不出来了。他只是嘴硬,不愿承认。

18

窗外电闪雷鸣。屋内一片黑暗死寂。

纪苦瑭被我绑起来了,是选择了一种无法挣脱的绑法。

我是答应过,我不会再做他不喜欢的事。可我没让他走进我的禁区。

纪苦瑭是何种的精神病,我不会不知道。

可惜他不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疯子。

他醒了。挣扎着,挣扎到没有力气。很可惜我并不想要这样,可如果是这样的情况的话,我只能那样做。

醒过来才是第一步。

他看起来很憔悴,卷发都不再有生气,刘海被汗液浸湿了黏在脸上。

我不会不知道这片墙壁有多冰冷,因为我在纪苦瑭家里曾无数次模拟过这个场景。

只是为了,顺理成章地做这样一件事。

我说过,我不准他摆脱我。除了这点我什么都能够接受。

可是他偏偏只要这点。我不得不做,他逼我的。

纪苦瑭看着我,眼睛里是一潭死水。我都不记得有多久不曾看到过他的脸上出现阴郁的表情了,可是我更兴奋了。

他很渴,但是喊不出声,只能够虚弱地发出焦急的呻吟。

我在那杯能量饮料里加了东西,一种烈性催情药。

还有什么痛苦是活着更痛苦的呢。纪苦瑭绝对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可是我只是因为他而活着,所以我不准他摆脱我。

痛苦相抵,绝对是欢愉。

纪苦瑭清醒过来,还没能逃出一个冰冷刺骨的地狱又堕入一个情欲交织的混沌深渊,我要他保持清醒,我要他对我感到害怕、难耐、愉悦或者是别的什么,我想要和他建立那么一丝联系,哪怕是用这种下流的手段。

我从来不是高明的人,其实早该撕破这层伪装,只是我不忍心。

我当然不愿意走,所以他把我的东西扔出窗外让我滚的时候,我忍心了。

纪苦瑭被束缚着,情欲上头把他弄得十分煎熬,他的身体不停地在墙角哆嗦,颤抖着双腿试图用腿让自己更舒服,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眼睛急红了。

一道闪电打过大地,攥紧了拳头的纪苦瑭如同一头阴翳的野兽。

我把他架起来,愉悦地看他的难耐不安,我挑逗般往他耳边吐气。

“纪苦瑭,你活该。给过你机会,非要我用这种办法让你听话。”

纪苦瑭被我以坐姿绑在了沙发上,这样能让他看到我的脸,我要他永远记住我。

永远。

他早就硬了,肯定忍得难受。我给他剥下内裤的时候他很精神地弹了出来,还不停地往外吐着水。

他偏过头不想看我,可他有什么资格不看?

我捏着他的下巴,我惊讶于他居然还有挣扎的力气,但我用了近乎能把他下巴捏碎的力度,我强迫他和我对视:“纪苦瑭,你没有资格不接受。”

“你有病吗?高鹭海!你有病吧,你比我还脑子有病!!你没得治了,谁都不会……啊嗯……治你的!”纪苦瑭咬牙切齿地叫着,似乎很厌恶我的样子。可是他明明被我含得很爽啊?

我顺着柱身上的经络舔了一个来回,又努力想要把整根吞在嘴里,舌尖贴在他的东西打转。已经很熟练的动作却莫名有些生疏,因为面前是纪苦瑭吗?我惩罚性地轻轻咬了一下,果然听到纪苦瑭的喘息变了速。

纪苦瑭被我绑着很难动作,只能任由我在他身上到处点火。

我和他接了一个充满血腥味和咸腥味的吻,果然看到他嫌恶的表情,可是我爽得不行。

这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很刺激。

我恶劣地说:“那你确实当时就不应该救我。你也不应该救高哲雨。不是我错了,是一开始就错了!你不该多管闲事。”

扶着他的东西往下坐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即使已经有很久没有做过,这种行为已经成为肌肉记忆,我深刻地明白哪一刻该说什么样的话能调动气氛。

“进去吧,现在可以进去了……”

“你,啊……”纪苦瑭缓缓地被炙热的肠壁包裹,即便是感到不快,可短时间内快感的确盖过了一切。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纪苦瑭像是被刺激到了,这下真的要坏了。

纪苦瑭伏在我身上卖力顶弄的时候我有那么一霎那脑子是空白的。

他明明已经耗尽了体力,即使是有药性在,也不可能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能操得我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一种可能,他也在骗我。

“……纪苦瑭,你……什么时候,别……不行了,你什么时候解开的……”

那绳子我明明捆得很完美,可是他却轻而易举地挣开了。

“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高鹭海,你未免太单纯了吧。刀我都有办法找到,只是绳子而已,你觉得我不会发现吗。”他阴侧侧地在我耳边笑,“刚刚不是要我弄死你吗?现在就不行了这怎么行?”

我棋差一招,但我不会认输:“纪苦瑭……你真可怕,可是你怎样我都喜欢你。啊啊……就这样弄死我也行……”

“没玩够呢,你不能死。”纪苦瑭摆弄着我的身体,他拉着我的头发和我接吻,嘴唇早被咬破了,他舔舐着我的伤口,然后吻在我颤抖的左眼眼皮上,“你是疯子……不对,你是疯狗。”

我鼻酸,有眼泪涌出来。

“那给我汪一声吧,你之前说喜欢?那你就这样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我。”纪苦瑭按着我的腰要我背过身趴跪下来,做狗状。可是我的背上到处是伤,很丑。

不过纪苦瑭只是抚摸着那些疤,似乎并不讨厌。

我试着叫了一声,纪苦瑭很喜欢,操干得越来越快,要我再叫。

我心里有个声音叫着:我们不再没有关系了。

最后关头我支撑不住跪在床上,全靠纪苦瑭托着我的腰支撑着全身的重量。我已经不知道是在狗叫还是在叫床,似乎两者都有,可是我全然没有羞耻地叫着,叫着有多喜欢有多爱,似乎音量更大就代表程度更深。

那纪苦瑭现在知道我多爱他了吗。

19

这一夜雨下得很大。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高鹭海在我耳边喊了一声很轻的,他喊的是……“主人”?

我哪儿配呢?

我哪儿当得上这样一个身份。

可是我假装喝下他递过来的那杯水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想过对他做这种事,我也想过对高哲雨做。我想和漂亮的人做。

所以我曾经有一次不清醒的时候想和我妈做。

这很奇怪吗?

可是等清醒了,保姆告诉我事实的时候,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错。她对我很好,她说能理解我。如果她长得再漂亮一些,再年轻二十岁,她绝不会为我求情。或许我早已经上过她了,她愿意不愿意都得愿意。

但事实如此,她肯定比我妈对我好,我妈赶我出去的时候只有她求情,所以我才能一个人住在一栋公寓里。

我妈的意思是软禁我,把我一个人关着,对所有人都好。偶尔来一个电话,就是她对自己的亲妈身份的巩固。

她其实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死活。也是,我也不值得活这么多年。

可是自从高鹭海的出现,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高鹭海会关心我的死活。

我不想让他难过。

我没怎么想活,但我其实不想他走。

我真的还是我吗?

我是纪苦瑭,我是谁的纪苦瑭?

20

纪苦瑭给我清理得很干净,第二天醒来没有任何不适,我都有点感动。在那样的岁月里,我是从来不配被这样对待的。

我做了一个梦,可是醒过来就记不清细节了,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梦到了纪苦瑭,不是本应消失在纪苦瑭身边的自己不见了,而是纪苦瑭不见了。

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我永远都找不到纪苦瑭在生命中存在的任何记忆了。

不过这只是一个梦罢了。

纪苦瑭在厨房里忙碌着,我醒来就能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找到他的身影,我觉得这是绝对的安心,可以一直持续到生命尽头。

可是没有绝对。

21

纪苦瑭的妈妈,我通过这些天的观察,知道这个女人从来不会问候纪苦瑭一句。哪怕是纪苦瑭生了病,连着几天高烧不退,都等不来她一个电话。

纪苦瑭让我别对她抱有期望,只会失望。

我说,那你对我呢?

虚弱的人只是撇开脸不看我,我似乎知道,他的眼眶红了。

纪苦瑭其实是心软的,这些天来说过最重的话,可能就是那句剑拔弩张的——“谁在跟你演戏!”

我给纪苦瑭换了条冷毛巾,敷在额头,我瞧着他苍白的脸,语气柔和:“我刚来你家那天,你和你妈妈是怎么回事?”

“我后爸和她吵架,她以为是我挑拨离间,于是打电话来找我算账。她从来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她觉得她永远没错。我听够了,我只是让她再生一个孩子,生一个比我好的。结果她就破口大骂,她说要我死。

“……所以,就犯病了。”

纪苦瑭的声音很轻,情绪也很平静,带着一点哑。我觉得如果不抓住他,他就要随风飘散了。所以我深深地搂住他。

“高鹭海,你不必如此。”纪苦瑭把头埋在我的颈窝,我只觉得有一丝湿热擦过我的脖颈。

——那是,一个吻?

“我说过我是心甘情愿,我会永远爱你。”或许纪苦瑭由于生病,没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是我依旧郑重其事地拥紧了他。

纪苦瑭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的衣领湿了。

“别再和我做爱。”纪苦瑭说。

为什么,因为这让我和他绑在一起了吗?

22

纪苦瑭不见了。我几乎找遍了整个世界。

那个梦成真了。天大的噩梦,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病刚好,这样虚弱,却还要瞎跑。真拿他没办法。

无奈这只是一句吐槽,我爱他,自然会爱他所有。可是他的感冒好了,他的另一种病却变本加厉。他犯病的时候不认识我,似乎把我认作了别人,他想捅我。

一边口中喋喋不休地念着什么,他又一边挥舞着手里的刀。我不是没想过把所有尖锐物品锁起来。可我觉得纪苦瑭需要它们,拿着刀让他有安全感。

有点可笑的是,我一个爱他的人,却比不过一把没有感情的刀。

我抱住他想制止他,却被他划伤了。

纪苦瑭的嘀咕突然变成了大声地叫喊,他费劲全身力气地喊着这句话:“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你帮我打好不好!好不好!”

他穿了一件我刚给他收下来的衣服,我在他的身上嗅到晒过太阳的味道,明明是让人安心的味道,我却神经紧绷地知道,纪苦瑭在崩溃的边缘。

他挣扎着,我也挣扎啊,我的痛苦比一背的伤痛还要更深入。

我们站在天台上。

太阳很大,似乎不像要下雨。

我帮他拨了那个电话号码,我知道他要拨这个,也只会是拨这个。

他的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就是他妈妈。通讯录都是空的。

我应该知道这件事。他的妈妈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第一个死了,第二个就是他,养坏了。

这个女人在我看来是极度恶毒的,虎毒不食子,再怎样都不会扔掉自己的孩子。可是她这样对待纪苦瑭,和扔了有什么区别。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一个尖细的女声。

“你好,你是纪苦瑭的朋友?他居然还有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呵呵,你让他接电话吧,谢谢你。”

我一边提防着坐在旁边的纪苦瑭不让他继续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一边腹诽这个女人的冷静和无情。

她绝不会不知道纪苦瑭变成现在这样和她脱不了干系。可是她到现在还是冷眼旁观。

“你死哪儿去了?给你打好几个电话都没接,不想接我电话了?真不认你妈了?被你这什么朋友鬼迷心窍啦?怎么你妈养你这么多年都不知道给你妈打个电话,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咯?”

纪苦瑭换了左手拿手机,右手居然直接握在了刀刃上,瞬间鲜血直流,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盘着腿坐,被太阳晒得眯起了眼。我什么都顾不上,我心疼极了。可最终没有说话,只是抓紧了他的手臂,我想要和他贴得紧一些,好告诉他,我和他站在一边,我就在他面前。

“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作为儿子,我要恭喜你喜得麟儿,得偿所愿。作为精神病人,我真的要去死了。你也解脱了,陶箫然女士,你被折磨了二十年,终于解脱了,恭喜你!恭喜你!”纪苦瑭一直重复着恭喜你三个字。直到长长地一口气用完。

我听到对面的女人在叫,可是叫的什么我却听不清。手机被纪苦瑭用力地扔了出去,飞到远处的水泥地上,屏幕摔烂了。

“该结束了。”纪苦瑭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说,他看向我的神色淡漠,似乎在陈述一个事实。

以什么方式结束?

纪苦瑭把刀递给我,那把刀早被他的鲜血浸染过,却似乎淬炼成更纯粹的样子,那是一把血刀了。

“你跟我一样了。我也跟你一样了。”

“我邀请你,高鹭海。我们一起去下辈子吧。”纪苦瑭对我笑了。那是他第一次笑得这样好。没有泪水、没有蹙眉、没有挣扎、没有一切不该有的。

23

我们有幸相遇,何其失败的两个人。

我再如何努力,不过是被长期囚禁的纪苦瑭一样失败。他被活活关着,早学会了绑架自己。所以我那些对他来说,不过雕虫小技。

纪苦瑭从来不曾爱人。他一直以来都放不开他的母亲,那是个永恒的心结。直到他摔烂了那只手机,他就再没有了牵绊。

我不知道谁更难熬一些,我的过去都沉没在大海,可他的无奈却溢满水塘。

我想,他说得对。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太阳好刺眼,看来今天是不会下雨了。

雨水会冲刷一切啊。

我的眼睛被阳光烫花了,根本看不清纪苦瑭了。

但我看得见纪苦瑭的左胸口涌出来无数鲜红色,那很漂亮。

我说那是我热烈的爱意,他笑着给我鼓掌。

随后我的伤口又多了一条,不在手臂或者是平常的哪里。是在手腕上,这次我让纪苦瑭为我烙上刻断生命的痕迹。

至少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没有能再把这道印痕刻在自己身上。

我已满足。

传说,只要是很干净的灵魂,即使这辈子过得再不如意,只要了无牵挂地死去,下一辈子就会有无数的可能。

纪苦瑭应该会希望这个传说是真的,因为这是他和我讲的,那时他激动得眼里满是憧憬。他原来还有这样的表情。

我和他靠在一起,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这次换我给他讲,慢慢讲着,直到太阳把我们都晒化了,断断续续地,再发不出声音。

我希望他所希望,这肯定是真的。不然他好不容易期望一次,就要品尝失望的滋味了。

我尝过那是什么味道,又苦又咸的。纪苦瑭太苦,就不该再尝这个。

我又听见门铃响了,可是手疼,开不了门。我知道那扇门后面是我的爸爸,太阳晒完了,他又回到我身边了。

End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章节评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添加表情 评论
全部评论 全部 0
有病
手机扫码阅读
快捷支付
本次购买将消耗 0 阅读币,当前阅读币余额: 0 , 在线支付需要支付0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应支付阅读币: 0阅读币
支付金额: 0
立即支付
请输入回复内容
取消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