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远矣（一）
书名：率土之滨
作者：龙泉
本章字数：1586字
发布时间：2022-07-04 18:45:48
长安，永宁之邦，人间天国。
天没破晓，年仅十二岁的王孙信就被七八个侍女从榻上拖起来摁到镜台前，又是净肤又是梳栉，再由宫里资历颇深的姑姑为其搽脂涂粉，跟着紧锣密鼓的把他推到屏风后去更衣束腰，小王孙尚未从被惊扰了好眠的懵懂反应过来，就被公公火急火燎地催着登上了早在殿前等候的宫车。车夫更是一刻不敢耽搁，信堪堪坐稳，就被起驾的马车闪得一个趔趄，不得不扶稳了身旁奶娘。
这阵仗，知道的是皇帝陛下要亲自恭迎在外引兵征战多年的大将军凯旋，临时决意带自己小孙儿去见见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宫里有人意欲谋反绑走了宝贝王孙呢。
车行至城郊方才慢速下来，两个太监迎上来欲扶小王孙下车，被后者拜手回绝了。李信不疾不徐伸个懒腰，方才自己从车上跳下来，又把旁边侍从骇得一阵大呼小叫。
且不说李信打小就听话懂事深得皇帝与太子殿下喜爱，到哪都跟宝贝似的护着，但凡李信此举磕着碰着了，只怕他们可全得头身分家。
更何况李信不仅乖巧生的还漂亮，小小年纪思想却不比大人逊色多少，故而宫里上到王公大臣下到丫鬟公公多数都格外喜欢他，自是不介意在这似乎生来就有真龙之相的娃娃身上多些关照。
跳下车的李信与迎上来的祖父一阵亲昵——或者说是李信单方面承受了皇帝陛下许久未见乖孙儿而一朝爆发的思念，把一旁的太子殿下，也就是李信父王笑弯了腰。跟着李信就被从皇帝陛下手中抱进了太子殿下怀里。仔细一瞧，李信与其父眉目多有相似，那天生斜飞入鬓的长眉与挺翘长睫，辅之以其母白皙的肤色与朱红薄唇，更是令太子对李信态度与其他子嗣截然不同。
直至绣着大将军之姓的五仞麾棋渐入视野，太子才将李信放下。
皇帝与太子率众迎上将军与其父，即当朝国公大人。许是未曾想到皇帝陛下会亲自迎接，国公父子怔了半晌，飞速翻身下马抱拳以告自己失礼，被后者以卿征战有功，不必施礼搀起。反观李信，他对君臣间的寒暄并未表现兴致，尽管已尽力遮掩，眉宇间却仍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漫不经心。
忽然，他感到有股视线从众人之中投射出来，直直落在自己身上。李信心思向来缜密，对他人的注视更是敏锐，几乎在那目光显露身形的瞬间便转首望去——大将军的艳红披风挡住了此人身形，但李信还是看见了，那是个年纪稍长于自己的孩子，倘若不是身量较矮，他险以为是个青年。
皇帝陛下显然也看见了，眼瞧那孩子躲在大将军身后，认为是臊得慌，便出言询问一旁国公大人：“爱卿，这孩子是…？”
“回陛下，幼孙名震，今十岁有四。”国公大人施礼回话，同时以眼神示意大将军将那少年牵出来，一齐对皇帝合揖再拜，“此子长于边莽，不习宫中礼数，望陛下海涵。”
“爱卿这是哪儿的话，朕也绝非暴戾昏庸之君啊，岂会在意这点小事。”皇帝眼瞧面前这孩子与国公七分神似，便多少生出些亲切，遂蹲下来，抬手抚了抚人脑袋，温声笑道：“朕方才瞧见你总盯着信儿，怎的，是信儿瞪你了？”
“回陛下，不曾。”那名为震的少年面容肃穆沉稳，谈吐之中透出股不同凡响的气质。令人意外的是，虽并未习过宫廷礼数，震的举止却不曾有半分放肆轻浮，答话、揖礼，无不严谨得好像已对皇宫礼数烂熟于心。
“那怕是，觉得信儿好看？”皇帝陛下接着调笑。
太子与大将军自幼为知己，闻言不禁各自看了看自家娃娃，只瞧震抿抿唇垂下头没应话，而李信则略显瞠目，耳朵尖儿焉地红了一片。但他总不能嗔怪祖父与父王，只能和震一样低下头盯着脚上踏云履的绣纹。
“喔！怕是让朕说中了。”见俩孩子这般作态，本就心情甚好的皇帝陛下终是没忍住大笑出来。
李信只觉得面上犹如被火燎了似的，诚然，当他望向震的时候，确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些情绪。只是……
那神情，却并非皇帝陛下所言是为倾慕而或羞赧。而是近似于审视、试探的目光。有如风雨临近前的滚滚浓云，为破春之日天际惊鸣的启蜇。
是如吞月之狼的眼神。仿佛只要他并非其心中所追崇的王，他就全然不在意取而代之。
肃静威严的忠义之下，是伺机而动的野心，竟只源自个区区十四岁的少年。
震，这名讳，从此在李信耳畔如雷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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