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远矣（四）
书名：率土之滨
作者：龙泉
本章字数：1496字
发布时间：2022-07-04 22:55:20
张灯结彩，人流如织，夜时的长安城银花火树，相较白天那一番藩商来朝的繁荣景象又别具一番风味。衣着妩媚风情万种的歌女斜身半靠廊上围栏，娇声唤着楼下那持笺发愣的青涩书生上前共赴良宵；而在这迷醉烂奢的楼宇之上，两个少年正坐在顶屋横梁上吃着两文铜钱买来的糖葫芦举目远望，将沦陷其间的盛世长安收进眼中。
年纪稍长的那个，玄衣靛袍，浓重眉宇，面色肃穆逼兀，因束腰扎得紧更显得身量挺拔，许是因为心智老成，远看竟有种成年男子才具备的伟岸之感；年纪小的那个，玉衫鲜衣，眉眼尚未长开却已不难看出其出挑相貌，介于娃娃与少年之间的轮廓五官下眼尾那颗细小泪痣更是一笔点睛，柔顺乖巧的褐发让他乍看上去远不比旁边的少年锋芒毕露，那双赤色眼眸却分明烁着全然不亚于震的清明沉重。
生于皇家的少年，也是在这看似金迷繁华的盛世躯壳下，随时都会被权贵尔虞所草芥的，最廉价的生命。
他们本就该彼此依偎。
震垂眼望着白日斗武时因运力过猛而伤痕累累的掌心，脑中遍遍回想着父亲临行前的忠言与举措。诚然，他五岁时便随父亲离开长安留居边疆，对长安城的印象，便只剩马车跑过堂前时忙碌繁华的白虎大道；而那时的李信，也不过是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幼儿。要他将来唤眼前这个身量甚至不及自己腰高的小娃娃为“陛下”，为他呕心沥血，为他尽忠，守护这座连印象都需要重新拼凑的，被称为“故乡”的长安城......摸着内心说，他做不到。
可是，在回长安的路上，被尊做国公的阿翁又是如何同自己说的？震回忆着，他骑在缓步行进的马上走在归乡军队的中末端，前头阿翁的背影依旧挺拔宽厚如霜松，侧首与并肩而行的父亲温声说着什么。尔后在临近长安城门，远远已能望见皇帝陛下亲自迎接的军队麾旗时，阿翁转过头来，满眼喜悦，无不骄傲地朗声道：“我们震儿，将来定是这李唐长安下一位股肱之臣啊！”
长安，长安......震保持着头颅低垂的姿势微微侧目望向那提议一道出来游玩的长安王孙，惊觉那人也正转过头来看自己。不知是今夜的月亮特别大特别亮还是什么，他总觉得信的轮廓像披了一层银纱，影影绰绰，唯一双赤色眼眸异常清晰明亮；那里面装着的，不只有自己——更是整座长安的万家灯火。
这是大国之君才拥有的眼睛。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公子是否愿听。”沉吟良久李信方开口道，突如其来让尚沉浸于自己世界的震一激灵。待他再看李信已不知何时收了视线，手里糖葫芦也吃完了，只余下一些热化的糖水沿木签缓缓淌下，流入李信捻着把儿的指缝间。
“殿下但说无妨。”
与李信方才看向他时眼里所藏的东西如出一辙。
就像是，血。
“公子初回长安，有些事宜尚不清楚。陛下——皇翁近日于感业寺纳回一武氏女，此人手握太古魔道之法力，无人知她是否是运用此巫术害得皇翁对她一见倾心以至癫狂，甚至要罢黜长孙皇后改立此女为后......”似是觉察震对此并不十分感兴趣，李信也不失望，酝酿半晌，极力将自己的私人情绪隐藏以便将事态原委从容叙述，“父王年逾而立方得皇翁立储，自是不肯轻易让步。而若此女目的远不止是夺取后位——”
“荒唐。莫非你还要说，这武氏女要夺的是长安皇位不成？”震几乎是下意识当机立断截了李信的话，但看到李信对此不愠不怒似是认同的反应又迟钝了片刻。这样的猜忌过于可笑荒谬，虽说他在边疆的这段日子也曾听阿翁说起那随着古城朝歌一同陷落的太古魔道之力，但那明明早已经......
回想起李信看自己的眼神。坚韧笃信，毫不动摇。
他不自觉地又噎住了。
“早已经失传了。”李信接下震的话茬，但依旧不置可否。
震看着少年将那根糖葫芦签儿单手掰成两截，他眼里依旧盛放着长安城，却又无端蒙上了一层赤色的雾。震突然心想，自己是否一直看错，或是说看扁了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小王孙？
他分明就是头盘亘领地的独虎，一条省察时序准备孤注一掷的腾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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