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桐？你怎么在此？”邹岩心有余悸，诧异道。

“我晚上睡不着，瞧着你一个人，担心你，就跟过来了。”魏桐眨巴着她那永远带着几分委屈的眼睛道。

“夜里寒凉，你回去吧。”邹岩看魏桐衣着单薄，打着寒颤，压低声音道。

“不，我想跟着你。”魏桐执着道。

邹岩实在不想让魏桐跟着，按着魏桐肩膀，弯腰看着魏桐的眼睛道：“牙子没了，根子没了，菜头也没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只剩你我，你还在已是万幸，太危险了，别再跟着。好好保护自己。”

邹岩自知自己时间不多，语气有些急躁，竟把魏桐说得泪眼汪汪。“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像我哥哥一般好，担心你——”

邹岩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被拨动了，那块狼藉的废墟已经多年没被踏足，不敢踏足。若小喜没有死，也应当和魏桐差不多大小吧，可能还得小一些，也会和魏桐一样跟在身边。

他许久没有听到过小喜的声音了，魏桐一声“哥哥”，竟让邹岩红了眼眶。

“哥哥？”魏桐摇曳邹岩的衣袖，恳求道。

邹岩狠心甩开，“我实话同你讲了，我，就是那个邹岩，灾星，瘟神，听清楚没有，保护我？先想想你自己的命硬不硬吧！牙子根子菜头都死了，小喜也死了，你若想跟着，先和阎王报到吧。”

“我不管你是什么灾星瘟神，我从小就被人说是鬼婴，身上还有小鬼的痕迹，我也很晦气，所有人都不理睬我轻贱我，我父母也丢弃了我，只有哥哥在保护我，就让我跟着你吧哥哥。”魏桐扑通跪下，死死攥着邹岩的衣角。

邹岩心中泛起了涟漪，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就这样让魏桐默默地跟着。

魏桐倒真是穷苦人家长大的孩子，蛇虫鼠蛙都不怕，夜间行走也护着邹岩，走在邹岩跟前开着路。

邹岩苦笑着，“魏桐，你这在我前面活蹦乱跳，拿一竹竿乱划乱敲，你这让我如何发现线索？若真有线索，我还以为是你不小心留下的呢。”邹岩把魏桐轻轻拉到身后，道：“你跟在我后面就好。”

魏桐小声道：“对不起，我搞砸了。”

邹岩安慰道：“没有没有，只是不想失去一丝一毫线索，你为我开路，其实做得已经很好了。”

邹岩凭着记忆，沿着当初和牙子和根子发现的脚印的方向走，果然松软潮湿的泥土上，又出现了三枚隐隐抹除过的浅浅的脚印。

邹岩大喜，牵着魏桐的手腕小心翼翼向前，仿佛一切秘密的解开就在眼前，牙子根子和菜头正在黑暗中向他招手。

突然，魏桐惊叫一声，扑倒了邹岩，“哥哥小心！有蛇！”

邹岩滚了几圈翻身站起，赶紧扶起地上的魏桐，却见魏桐面部扭曲，哭得梨花带雨，双手紧紧按着自己的小腿，“哥哥怎么办，我好像被咬了，怎么办啊，我会不会死啊？”

邹岩赶紧撸起魏桐的裤管，查看伤口，撕下布条绑在伤口上方，背起魏桐就往家里冲。

邹岩瞬间把查案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此情此景，太相似了，邹岩仿佛背的是小喜，只怕慢一步迟一点，就让背上鲜活的生命烟消云散。

邹岩跑丢了鞋，完全不知道累，狂奔着冲进了王良的屋子把魏桐放在了地上，劲直跳上王良的床把他揪起来拉到魏桐身边。

还好还好，万幸，王良查看了伤口，判定那蛇无毒。

邹岩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散，无力瘫坐在魏桐跟前，倒了下去。

只是，邹岩夜里出逃的事情也被王良逮到了，从此被王良看得死死的，再也没有了出去的机会。不过，好在魏桐时时过来陪他。邹岩瞧着魏桐，倒也感觉小喜时时在身旁，心中也有了些宽慰。

过了许久，王良以为邹岩已经放弃查案了，便也没有时时看管着他。

邹岩乘此机会，与魏桐一起再次来到邑水。只是邑水已变了样，成片的芦苇被烧了个精光，土地也不知被谁推平，只剩星星点点几株顽强的小野草。

他们查了一年，毫无痕迹，无声无息。

都说雁过留痕，风过留声，可是真的有人就无声无息地蒸发了。

邹岩终于放弃了。

邹岩重新涂上了红粉，盖住了俊朗年轻的容颜，戴着大大的草帽，跟着王良在街上耍猴。一路耍到了十八岁。可是牙子停留在了十四岁，菜头和根子留在了十六岁。

邹岩直到十八岁，都对当年的事情全然不知个所以然，如一团乱麻，他们三人竟像只是邹岩的梦中人罢了。

某日里，邹岩收拾完耍猴的行当回到家后，洗去脸上厚重的红粉，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淋着暮色，披着月光，一人走到了邑水边。

明星熠熠，万里无云。邹岩想，若真有神灵，应当住在月亮上吧。若自己不是有幸来到启明村，估计已经是孤魂野鬼了吧。

没了牙子，根子和菜头，邹岩很孤独。虽然魏桐有时候会陪着他，但邹岩总觉得不亲切。他之前以为自己可以很执着，不管多少年，哪怕有一点点线索都要把真相挖出来。可如今，他深感无助，甚至对于牙子三人启明村中是否存在过都产生了一点怀疑，因为村中没有人对他们有过印象。

邹岩有时也想拼命回忆起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是否有兄弟姊妹？可是王良烧了他逃难到启明村那日穿的衣服，自己身上的佩玉也不知何时丢失了，他现在真是一点点也想不起来了。

邹岩闭上眼睛，感受着流水汤汤，虫鸣蛙跳，清爽的夜风打在自己脸上，舒服又惬意。

突然，在很远的地方，隐隐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声音微弱，与虫鸣融为一体，可是对于听力敏锐的邹岩来说，异常清晰。邹岩躲在半人高的草中，朝着声音源头慢慢走去，隐隐见着高处有两个高大的人影。

三更半夜，除了像邹岩这般人，正常人谁会出来，何况是人人都忌讳的邑水。

那两团高大的黑影缓缓移动着，给了邹岩追上的机会。

邹岩越走越远，已忘了回头路。

好巧不巧，邹岩的怪病也开始发作，脾脏抽抽地疼，疼地邹岩两腿发软，身体无力挺直。

邹岩眼前渐渐蒙上了一层雾，在雾中，他看见两人抬着一具尸体，像抬死猪一般。

不，甚至不止两个人，甚至，不是一只死猪，是一堆横七竖八的死猪。

邹岩支撑不住，一头撞上前面的树干。

“嘭”的一声，邹岩眼冒金星，只觉那几团黑影黑压压地飘来，缠绕着自己，突然自己腹部一凉，浑身如雷劈般阵阵酥麻，忽而又急速下坠，失去了知觉。

“还不快走！装什么死？”许沐熙推搡着，把邹岩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邹岩恍惚中被许沐熙推着走，垂着眼眸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行人，忽而闻得一阵浓郁的玉兰花香，一抹艳丽的血红色裙角晃入邹岩的眼中。邹岩在踉跄行走中抬眼望去，与女子匆匆擦肩而过。

那女子带着红色面纱，身披绯色斗篷，整张脸深藏在巨大的阴影之中。邹岩一回神，便往回望了那女子一眼，谁知那姑娘也回了头，竟恰恰撞上了目光。

“还想发疯不成？” 许沐熙见邹岩似乎又想打扰行人，拽着邹岩往回一扯，却顺着邹岩的目光瞧见了那一身红衣的女子，也觉得些许奇怪。不过，许沐熙只当是邹岩见了美人挪不开眼，又是一喝：“快走！”

那红衣女子最先回了头离去，邹岩也垂丧着脸被许沐熙拽着扯着带回了医馆。

“这厮怕是发了疯，街上逮着谁就上前揪着人家问是不是有病？我看他才是有病。”许沐熙嫌弃地把押着的邹岩往房间中墙角一推，翻了个白眼。

剑离并不太理会邹岩的状况，心中总牢牢地惦记着那离奇的杀人案件，道：“公子，他醒了也没事了，那章州政那案子？”

陆惊鸿对邹岩的反常行为心中有疑，但章亦泊那侯府杀人的案子也被耽搁了许久，再不有些线索，贬职丢官是最轻的处罚了。

“剑离，你留下照顾邹公子，沐熙，你同我去一趟衙门。”

时剑离一听，连忙拍了拍邹岩的肩膀道：“公子，你看他好得很呐！咱们为什么要管着他呀？让我跟着吧？”

谁知邹岩道：“我也去。”

陆惊鸿许沐熙吃了一惊，他们不明白一个路边捡到的人怎会要参与到这命案中来。

“你们刚刚说，侯府上下都是被割喉死的，这种死状，我在我们启明村中见过两次，都是一堆被割喉死的尸体，你们带上我，或许有点用处。”邹岩其实撒谎了，他确实见过两次尸体，但并不清楚那些尸体的具体死因。

“你见过，两次？”许沐熙陆惊鸿再次双双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