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邡暴冲向陈姜屿,两人扭作一团。石川他们和乐队的其他成员也都着急忙慌地爬上台,好不容易将他俩拉开了,此时两人脸上都挂了彩,骆邡看起来更狼狈一些。
骆邡感觉嘴里一阵腥咸,啐了一口血痰,恶狠狠地说道:“呦,各位都来了啊,这么护着你们的宝贝孙子陈姜屿啊?挺护主的啊!”
石川翻了个白眼:“没打烂你这张狗嘴,陈姜屿下手还是轻了。”
约莫是因为面子荡然无存,骆邡这会儿真的气疯了,他死咬着陈姜屿不放:“陈姜屿,你以为你在演什么英雄救美的电视剧吗?你别做梦了!你这种身上背着人命的害人精,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训我?!”
骆邡的话传进话筒声音被放得无限大,觥筹交错戛然而止,在场所有人愕然,不敢置信地看向风暴中心的那个男孩。
陈姜屿脸色煞白,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独独面对这件事,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石川怒视骆邡吼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给老子闭嘴!”
“我怎么不知道?闹得满城风雨的丑事,谁还会不知道?所有人都只是为了保护活着的人闭口不言罢了!”骆邡狰狞地笑了起来,五官扭曲得像是魔鬼,“更讽刺的是,这个活着的人,大家快看——也就是这个害人精,他选择性失忆了!他故意把自己害死人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恬不知耻地活着!”
橙子走上前,颤抖地说:“骆邡,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再乱说了。”
骆邡置若罔闻,面色阴冷,他的嘴一开一合吐出的是石川他们死死守着的秘密:“陈姜屿,被你忘掉的人,被他们藏起来不让你回想起来的人——可是你的恩师、你的好兄弟!还有那个被你打成重伤住院最后退学销声匿迹的同学,你不会也忘记吧?就你这样伤天害理的人,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教训我?”
秦洲洲呆愣地望向陈姜屿的背影,她不曾过问,但此刻从支离破碎的对话里,她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只是她仍无从想象这个男孩的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样的沉痛的往事,也无法想象是多么巨大的悲伤和懊悔令他步步后退不忍面对,最后选择遗忘,把自己锁进龟壳里。
台下传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他们说的不会是2014年发生的那件事吧?
——2014年……哦呦,那件事啊,那真够惊天动地……
——听他们这意思就是这高个子害人了?
——不知道诶,但是我记得当年新闻里没怎么提过有他这个人啊!
——不会还有隐情吧?
——啧啧……
梧妮和石川正欲发作,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格外尖锐。
橙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连同她的心脏激动地颤栗。她的眼眶里盈着悲悯和破碎的眼泪,仿佛一张与狂风对峙而被撕碎的纸。
骆邡瞪着橙子,眼神从震惊逐渐变成羞愤不甘:“你敢打我?!”
“我说过了,你不知道的事情不要再乱说了。”橙子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她非常不喜欢哭的,可是此刻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它们从眼眶里前赴后继地涌出滚落,不想被旁人看到,她只能抬手急促地一遍一遍用力抹去,把脸摩擦得通红。
“吴成功,我是真的受不了你了!我实话跟你说吧,刚刚我们坐那吃饭的时候,我说,我最讨厌最烦的就是你。”骆邡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鲜红的五指印。
“你每年每年地缠着我,所以我只要一见到你,就觉得窒息。”
“拜托你也照照镜子吧,你不会以为我也喜欢你吧?”
“你知不知道被你喜欢着是一件非常累非常丢人的事。”
“当年跟你认识就是个错误。”
……
橙子起伏的胸膛沉默了,她几乎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泪珠无声坠落。
许久,她微弱的声音终于响起:“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拒绝我,为什么还来找我?”
一声冷哼从骆邡的鼻腔里蹿出:“好玩啊!吴成功,要是少了你,我的人生就少了一份乐趣呢!”
“骆邡你个混蛋!!”石川挥舞着拳头刚准备冲上去,却被橙子拦腰抱住。橙子的头埋在他的胸口,他听见她薄弱的声气:“川,算了,不要闹了。”
石川的心脏仿佛重重地挨了一拳,痛得令他瞬间失去了力气。他的心口一寸寸被撕开,那些流逝的年岁和隐忍压抑的情感张开大口,将他吞进装满悲伤枯槁的身体里。
他想象过也许会有这么一天,他甚至会希望有那一天——他的橙子不得不面对那混蛋不喜欢她的现实,他想他一定会陪着她、和她一起面对。
当这一幕真的到来,他却用手捂住她冰凉的耳朵,只想帮她活在泡影般的谎言里。
这场闹剧真的够难看也够狗血精彩的。
骆邡被阿浩一群人架着抬走,梧妮推搡着众人下台。
梧妮无比后悔组织了这场聚餐,怎么会失控成这样?此时此刻她只想让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权当今晚是做了场梦。
见大家面色阴沉不挪动脚步,梧妮催促道:“时间不早了,大家赶紧回去休息吧,陈妈妈那边我来解释。”
橙子第一个缓过劲来,梧妮正准备松一口气,橙子忽然转头对秦洲洲发问:“秦洲洲,你为什么和他斗琴?”
还没等秦洲洲开口,橙子紧接着又问:“你是觉得我很可怜吗?觉得我需要被人拯救吗?”
“不是的!我……”秦洲洲着急想解释。
梧妮和石川同一时间拉住橙子,可是橙子的话语连珠炮似的砸向秦洲洲。
“你最厉害,论弹琴谁弹得过你啊?你斗琴赢了他,你风头出尽了,你无从安放的救世情怀挥洒得淋漓尽致!而我呢?我现在,我的一切都被搞砸了,你开心了吗?”
陈姜屿把秦洲洲拉到自己身后,厉声说:“你够了。”
橙子剐了一眼陈姜屿,不屑地冷笑:“还有,秦洲洲,梧妮拿你当朋友,你整一堆牵扯不清的烂事,你对得起梧妮吗?你当然不会觉得愧疚,你只会躲在陈姜屿的背后掉几滴眼泪!”
陈姜屿反驳:“吴成功,是那个人渣不喜欢你,他对不起你,不是我们对不起你!你要发疯朝他疯去!别在这里逮着人就咬!”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说……”石川和梧妮出来卡在他俩之间,一边哄一个,奈何石川推不动打桩了似的杵在原地的陈姜屿,而梧妮崩溃得甚至想捂上橙子的嘴。
局面再次陷入焦灼和混乱。
秦洲洲呆滞地望着眼前的景象,看他们推搡,听他们争吵,然后无数细碎的画面从她的脑海里穿梭交织。
她记得以前的“崖州1999组”不是这样的。
她能清晰地回忆起来,6月17日那天傍晚,太阳炙烤大地。笑起来像小狐狸似的梧妮拉着从水里上岸的湿漉漉的陈姜屿,落落大方地介绍彼此;不喜吵闹的橙子戴着耳机,悠闲地躺在沙滩椅上眺望海平线;还有石川,高高瘦瘦的大男孩,和其他男生们在海水里奔跑、打滚,然后哈哈大笑。
那时候真的好开心啊。
本想今晚和大家好好告别,而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自己把一切搅和地一团糟吗?是不是如果自己当初不参与到他们的世界里,他们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争执不休了?
……
“从头到尾!我就不需要任何人自以为是地来拯救我!我不需要!!”橙子歇斯底里地喊道。
秦洲洲绕过陈姜屿走上前,异常冷静地说:“橙子,是我做的不对,事情弄成这样是我的错。我在这里真心地给你道歉,对不起。”秦洲洲身板挺得僵直,猛地一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她弯着腰死死地盯着地面,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过了很久,秦洲洲才重新起身。她的眼眶通红,难捱凄怆:“橙子,我给你造成了伤害,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但是……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误,我会承担。明天我要走了,我会离开这里,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我真心希望你们能重归就好。”
“我为我的出现,为我所做的所有事情,郑重道歉。”
“大家增添了那么多麻烦,真的对不起!”
秦洲洲再一次深深地鞠躬,深到快要将自己折成两半。周遭噤声,又是过了许久,她起身后迅速转头离开。
陈姜屿追上来拽住她的手臂,她只是轻柔地拨开他的手指,不曾给与回应和眼神,埋头钻进街边的人潮里,很快便消失不见。
从海的尽头刮来一阵大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
她在风里,抹去面颊上的热泪,掐灭了跳动的火焰,然后整个世界再度堕入狭小寂寥、听不见回声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