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拿了两提酒,先拿酒再拿吃的,然后是杯子。看着他松松垮垮的外八字我怀疑他脊柱侧弯。
“一个人住可是很寂寞的。”北极和我说。“你咋不回家?”
“我妈在这边陪我住的。”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寝室几个人?”
“那还挺好,我高中前都一个人住,是非常无聊。”他说。
“前一阵不是说在309烧烤嘛,我合计把那个锅整进来呢”我回头看向克咩和王毅。
所有人的眼睛听见烧烤都亮了。
小艾和暖雨走在前面,几个男生在后面,讨论相机和游戏。正是夏日傍晚五点半,阳光还灿烂余晖时隐时现。
“我高中那个兄弟,开始我下课往网吧一跑,找个女孩开个房间,把包给她,然后打完一宿在和她睡一觉,然后起来上学。衣服就丢给我的兄弟,后来他受不了我的欺压了,和我一起去网吧。”我被北极混蛋的话引诱又为了所谓矜持不得不跨过前面那一段。想到乌拉斯和我说过他包宿常年眼睛看不见的事。乌拉斯应该已经在操场了。
“高中男生都喜欢去网吧?”我想起八中门口挨着十块钱廉价自助餐的那个隧道和学校间的网吧,那是那条路最大的两个店面,对面是很棒的一家羊汤馆,高三常常去吃。我承接着北极感兴趣的话题。
“对。”“对。”克咩在后面应和。我回头看王毅和克咩的眼神也有着段自己独有的宝贵年轻气息的回忆。
“我们校长还去抓呢?”我在回忆中扫着寻找北极或许共鸣的话题。
“我还被警察抓去。然后找你爸妈,要领你。”王毅冤种被抓过,北极承接他的话表示自己也有同样的经历。
“进网吧还要满十八岁?”触及了我的新领域。
“对。”前后一阵肯定。
“我跟你讲,我在网吧被勒索过。”北极激动起来。
“勒索个高中生?”我吃惊又期待他的故事。
“对!我在网吧玩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和我说一堆话,说自己很久没吃饭然后让我请他吃饭。”北极重音打在每句话前面,慷慨激昂。
“然后你请他吃了一顿肯德基!?”我想起KFC明亮的玻璃门。
“吃什么肯德基?我给他五十块!他说,兄弟下次再见还你,我以后再没去过网吧。”他愤懑地说。这句话说完我们刚好到操场。
如果是我,我会相信他会还给我吧。
我想到肯德基并不只是馋炸鸡,我想到那个绍兴市场跑步肯德基里那个北极眼中所谓勒索的男人。黑裤子很久不洗,胡子不刮,精神状态不好的可怜人,我那时洞察力敏锐,看见他“勒索”别人,便离他远远的,拉住了要往那边跑的弟弟,二婶却让弟弟送东西给他。我倒明白了,我现在骨子里的不许自作聪明来源于我自以为傲的家庭。
早川换了新造型把头发染成了鹅黄色,一副乖巧的样子让人又有些痞帅的和林从操场上走过来,树听说已经请假回家了。
高台上灰尘泡土,想了很久才明白坐下的位置。
“我们今天素拓,我请假导员说,我不给你假。”我说。
“太恶劣了!你就该往他脸上泼水!”北极说。
“我会当真的!”我说,内心分辨着真伪。
“我没开玩笑。”他严肃了点。
“我真的会当真吧!”我笑着说,我此时真的想哭。
“我真没开玩笑,你真拿杯水泼他!”辨明了,是真的。
我和小艾去买坐垫往顺路的奶茶店问了一圈冰,哪里有冰,都是供不应求,完全没有,北极把三瓶不同的饮料混倒进三个纸杯。还不忘摇一摇,他的气质虽然和调酒师完全不同,但是还蛮有调酒师的气质。
“你咋只喝气泡水?”北极问我。
“这是我自己的呀。”我低头看着白包装干净的白桃味气泡水。
“人家自己的,你管的着吗?”暖雨补刀。
北极摆摆手走过去。
这瓶不多的气泡水之后,我的酒就不曾断过。到最后喝起来就像水一样。
大白熊啤酒在我和小艾的评价下是一样的爱,味道似有一些淡,“一点也不苦。”克咩说有些酸,“我可能能吃酸,尝不出来。”小艾也说,“对,我也能吃酸。”
舞蹈只有前两场还会看看,大部分时间是在聊天,吃东西,耍混。
学弟学妹在一边玩拍拍手的游戏。不时安静乖巧的吐脏字。
北极像是从暴走漫画里走出来的人,有趣又亦正亦邪,举止古怪,步幅魔鬼,喜欢倒在克咩的怀里说自己是同性恋,那是他正事之外的样子。
“你们吃完饭了吗,没吃一起吃。”北极把学弟学妹赶过来。究竟是格式的热情还是生来的真诚,都因为啤酒与经年累月的落幕,此时不再重要。朋友,夜风,笑声,啤酒,音乐,辣妹,爵士……
“你都够不到。你坐过来点。”小艾对我说。
我挪过去,抓了几块甜辣的炸鸡,因为喝酒,所以炸鸡也没吃太多。
操场上自由的夜风吹起来,音乐里唱着,“我真的爱你,句句不轻易。”我看向北极。
“披萨里怎么有菠萝?”克咩把手拿捏成大鹅的样子,愤愤的表示他破防了。北极也和他一起捏鹅。两人达成共识。
“真的?没吃到啊!”我觉得菠萝放在里面,该是多夏威夷的味道呢。我拿着普通的披萨,在相机镜头下嚼的香喷喷的。
乌拉斯变得正经而高冷,我再醉能觉察,他和我们并不在共识的乐上。仅是打打球,说点正经事。北极便严肃地回应他。
“我都戒酒了。”乌拉斯笑着说。
“我也…”北极说着喝了一口酒。
“白鸽,走!厕所!”艾不断拉我去厕所,她跑的很快,拜托姐妹你的代谢太好了吧。厕所里都是换衣服的女孩,跳爵士的舞蹈演员,往往是外向的卷发和黑飒的短衣服。
待到夜幕降临,每向午夜时分靠近一分,我的醉意便多一分。我的笑声变得爽朗,在高台上敏捷的跳下去,语调缓而轻飘。
“我和兄弟喝多了就开始打拳击。”说着不太有力气的胳膊架在前面,专业而好笑。
“然后躺在草丛里睡觉。”
“花坛?我就经常看见有人睡着花坛里。”
“就是我这种!”北极笑着说。
“听我说——听我说——每个人都有被关爱……”哦,得了吧,这是什么邪教头子的言论?
“你放下,别喝了。”北极指向小艾,我刚拿起来的酒也停滞在半空。“我最讨厌和女孩喝酒。”他似乎余光扫过,“你也别喝。”
想来此时此刻,像不像一群鸟,因为北极和暖雨如此的庇护,而成长出或许不是纯白的羽翼飞翔。
“我其实是清醒的。”小艾脸红红的,嘴里不停地说话,这是她所谓的“保持清醒。”
我在那自嗨地和手机里的人说,我明天回家时,北极刚好隔着手机屏幕听到我的快乐的小算盘。我们眼神一对,我盯着三年从没看透过他那双的眼睛,他突然笑了。
“你们要不要花?”北极问着。
521的花商在摆卖,像个算卦的摊子。
“你要不要你要不要你要不要?”他转向我们,我仔细思考却没过脑子,居然点点头。
或许这样他可以成为,第一个送我花的人。
花的成色太过一般,我想起来我卖花的日子。那玫瑰的花瓣可大气多了。
“我还以为你抱个西瓜呢。”暖雨看了看他手里的球。
“香不香?”我问暖雨。
“没味道。”暖雨一边拍照说,我笑了。
“是自拍吗?”克咩见我们笨拙的摆弄着有些沉重的相机,让镜头背对我们。
他走过来,好像看傻子一样翻转着立起镜头,我们为自己的笨拙笑着。
混乱中我听见了北极对手机说,“幸可一会儿来。”我分辨一下,喝了一口酒。
“幸可和北极关系一直很好吗?”我趁没人问克咩
“是啊。”克咩说。
在第n次厕所后,我喝了两口的啤酒被北极拿起来喝了。我记得它的位置,但让我激动, 他是真的拿错了?我坐在那罐啤酒旁边,一定要尝一口,装作不经意之间喝一口,我辨出了啤酒外的味道,有些金属的滞后和蛋白质的味道。很平常又不安分。
幸可来了后,见到我没什么反应,遇见我的事情也毫无反应,如同陌生,我还记得最初的那句“即使什么都没有,我也希望我们能是朋友。”有些失望,但没什么想贴的欲望。奇怪,醉的很,做事情却更加有分寸。
我们收拾了东西,无数没喝完的啤酒被我们倒进看台最前面的下水道,但实际上全冒出来了,我处理了那个不停漏酒的塑料袋子后,碰见北极在看台拐角抱着球,我试探的去推,他反应太慢了,我故意慢些才让他反应过来,但我依然很刁钻地让他给我打一下。
幸可和北极走在一起,给我命运的偏爱感和时光的错乱感。
等幸可走了,我才敢和北极开始闹。我套出来了我想要听的,关于真正的他。
“我初中和男生玩球,我从来就没摸到过球。”
“侬——”北极将球偏着我这边,我笑着一把把球推出去。北极又拍了回来,说“我初中最喜欢的女生就是因为她打球帅。”
“那她很高吧!”我浮现一个体育特长生,又白又长的四肢。
“啥?”小艾问。
“北极喜欢长的高的女生。”我直接说。
“啥啊,xx不是!是她打篮球好看!”北极骂脏话出来。
“哦~~”我和小艾重新理解了他的审美。
“其实是她爱和我说话。”北极说。我突然想,我也常为了面子有事自己扛,但如果有兜底的人,会是他,我更开心的一点是,他知道这一点。
“白鸽你扶一下小艾…她走的怪怪的。”暖雨笑了。
“我不用!”小艾倔强。
“你们测过MBTI吗?”我好奇到。
“什么什么竞争者…”北极一边拍球一边回忆。
“我是i打头。”艾说。
“啊?你是i,不像呀。”我细想了一下,还真的是i,想问题会从整体开始。
“巨蟹座狗都不做!”北极说。
“巨蟹座狗都不做!”小艾附合。
“白鸽是什么座?”北极问。“巨蟹就是别人对你好,你要加倍对他好才能行!”
“对!”小艾二次附合。
“人不都这样?”我想到的人是我自己。
“非常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北极的话让我震惊。
“不是…”我有些恍惚了。“你不是不在意吗?”
“那都是装的!特别在意!”北极说。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你不是教育别人不在意吗”我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特别在意。”他还是重复着。
我的内心有了一种释然感,又有一种热从胸骨中间凝聚。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三个有些过头了,后面安静的暖雨和克咩,静静看着。
这场面我也熟悉,几个开朗的在前面耍混,后面有几个人间清醒看着。
我突然抽离出来,问克咩你怎么这么安静。
“我脑子里的文件是乱码的。”克咩说。
“我得拐弯了,伙伴们。”我说。
“送白鸽回去!”北极说。“你住哪?”
“a……”我怎么有些恍惚,没关系我记得它在哪就行。
“明天就走了,再见了!”前面两个人,小艾和北极用固定的俏皮暴走漫画式告别,充满滑稽与古怪的仪式感,这次送别的是我,是我的大三,是北极的毕业,和暖雨永远的告别。我转过去挥挥手再不回头。
我没有很醉,今天发生太多事,但都在啤酒的麻醉,热和黑中混沌沉寂。没有那样讨厌日间的纯恶心人的杂事,没有对幸可的过度难过,没有对北极放肆的过度兴奋。我毫无感情诉说着,但我这三年的不快,甚至这二十年的不快,都尽过去了。
从第一天我遇见北极开始,到今天,站在这群人之间,都是我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