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怎么样了，可找着那中箭之人？”许沐熙领着清扬走进客栈。

陆惊鸿刚回来不久，脸上疲劳不减，叹气摇头。

“你刚从府衙回来，你可知发生何事，我怎见他们鬼鬼祟祟？”

陆惊鸿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坐下道：“又死了一人，他们压下风声去了。”

“又——”许沐熙刚想惊呼，又观察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怎么又死了一人？他们官府不先抓杀手，倒先压风声？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他的官路财运呢？我去找他理论去。”

陆惊鸿拉住沐熙，无力道：“沐熙，此事我怕是无能为力了。”

沐熙见陆惊鸿眼角滑下一滴泪，有些不知所措，不敢说话，静静坐在旁边听着。

陆惊鸿向来不饮酒，今日却一杯接着一杯。“我本就是个闲散公子，不受恩荫，手中无权。那州政声声答应，实则敷衍了事。这般倒也好，只怕其中的水，深不可测。启明村就靠着临阳地界，我查遍所有史料记载图纸文书，竟无半点痕迹，这个村子，着我大允服饰，讲我大允语言，却不在我大允国界，你说此事若非官府朝廷所为，实在难以说通。可是偌大一个村子，为何无他半点痕迹？”

“王老先生究竟知道多少，此时是生是死，村中还要有多少百姓被杀身取血，我们如何救得了他们？我现在，连查看那昨夜刚死的尸体的权力都没有了。”

沐熙道：“为何不传信与你父亲？”

陆惊鸿摇了摇头道：“自我们未进启明村前，章亦泊下任之时，我便传信给他了，今日收到——”

“陆相怎么说？”

“他病重了，要我回去。”

许沐熙睁大眼睛，惊奇道：“陆相身子骨向来健朗，怎会？”

“为人子，我理当回去，可这边的事——”

许沐熙道：“你放心，有我和邹岩，你先回去吧，切莫，莫要留了遗憾。”

陆惊鸿本想借酒消愁，却清醒不醉，黯然离开了客栈，也不知去往了何处。前路茫茫，迷雾重重。

许沐熙心焦，也闲不下来，领了江清扬去查看了邹岩的病情后，便想去查出是谁家死了人，也好顺藤摸瓜。邹岩道：“江姑娘瞧过我的病了，想来也无事，我与你一同前去，多个人也多些路子。”

许沐熙想着自己手下无人，既进不得州政府，又无陆惊鸿相助，想来多一个人也是好事，便答应了。谁知江清扬与魏桐也想跟着，许沐熙有些为难道：“你们本是普通百姓，此事又有些凶险，怎可让你们跟着？”她只带着时剑离和邹岩，在临阳各个街道挨家挨户寻访。只是直至傍晚日落时分，也走不到临阳城十之三四。

邹岩道：“我们这般鲁莽寻找，费时费力，不如动动脑筋再寻。”

许沐熙听来便觉得是邹岩再暗讽自己没有头脑蛮力干事，反问道：“你说？”

邹岩顺手拿了一块路边的西瓜道：“首先，富家商贾不用找，临阳南边有几家大世家老员外，他们若是死了人，怎会罢休？州政岂能得罪？”

许沐熙只得自掏腰包，为邹岩拿的瓜付了钱，道：“那如果丢的是家仆侍卫，又如何知晓？”

“家仆侍卫，那便更好说了，你们哪家的家仆侍卫身上不带着自己牌子，篆刻工种姓名？你瞧他，”邹岩指了指时剑离腰间的玉牌，“像时公子这般高级卫侍，为玉牌，若一般官员随从，为铜牌，普通富商之家，为木牌。一见便知。”

沐熙道：“你又进不去府衙，又怎知他身上无牌？”

邹岩笑道：“哎，有钱能使鬼推磨，买通几个州政小衙一问便知。”许沐熙觉得有理，便叫时剑离拿着自己的玉器去当了换取银两，暗中去问话。

沐熙又道：“如此也排除不了十之一二，又什么用？”

邹岩道：“再加上我们已寻遍了临阳西城，已有十之三四了。临阳东城多是小商铺，他们做些手工艺品的小家子经验，上山取材回家编织，卖豆腐的深更半夜也得夫妇同起，幼儿帮忙，少了谁一下便知，家中人定然知晓。怎会一天前没了人，今日还不见动静？定然得遍地寻人了，告到官府了，而陆公子又派人暗中盯梢，也不见有人来寻，官府压声不发，恐怕只是想息事宁人，不想乱了民心制造恐慌罢了。”

“那我就从无人管闻的人寻起？”许沐熙道：“外地商客、孤寡老人？”

邹岩道：“正好，外地商客多聚集于临阳北城一带，先按下鳏寡孤独不说，从简单的寻起。”

许沐熙与邹岩二人来到临阳北城，此处十里长街尽是外商住所，有临阳附近的泉仙州、霖泽州、潮湘州各州商人，贩卖各地瓜果、手工艺品。亦有邻国羌矢、丹元、琉域商人杂会于此。好在住所集中，沐熙和邹岩只需沿着这一条街探听下去，便大概知道了。

果然，沐熙与邹岩才查到了第四家客栈，便得知，已有一家商人已有一日没有出现在客栈中了。倒不是因为拖欠了银两，而是那厮是羌矢人，素来无礼，凭着自己赚了些许银两日日花天酒地，向来喜欢把妙龄女子在深夜时往客房中领，夜夜销魂，每次都是声势浩大，不免让人多注意了些。昨日店家却没看到人，正疑惑他是否已经不做了那些勾当，今日却一天也不见得他人出来。

沐熙邹岩大喜。邹岩拿出陆惊鸿给的令牌，谎嘴自己是官家的人，前来探查外地客商的，那店家吓得赶紧磕头跪地，也不敢正眼校正那唬人的假令牌，领着邹岩和沐熙查探。

店家带着沐熙和邹岩到了那羌矢商人的客房，推门进去，房中脏乱无比，桌上糕点也吃了一半，衣物随意搭在桌边椅背处，身份官文过所均在，钱财完好藏在床底。邹岩道：“商客应当是无意离开，只是遭了意外罢了。”

沐熙问：“你可知他明日里爱到什么地方去？”

店家道：“官爷，这小的不知的，您可以去问问其他羌矢商客，虽说他们无亲无缘，但总归在我们大允地界，他们彼此都是羌矢人平日里也走得近些。”沐熙正欲推门出去，店家又补充道：“或许，官爷可以到碎月坊看看？”

沐熙与邹岩相视一眼，齐声问道：“碎月坊？”

店家道：“那羌矢人没少带小姑娘回来，这，小的不敢扯谎，碎月坊我，我也去过几次，小的，小的也是个男人，哪个男人——”

沐熙打断道：“不想听你废话，直接说。”

“那碎月坊的娘子嘞，勾人心魂嘞，醉生梦死之所啊，我，小的也认得里面几个姑娘，那羌矢人好像好几次带回来的都是那边的娘子。”

正巧此时，时剑离一路追着沐熙踪迹回来了。剑离站定，喘着气道：“小衙说了，没见的令牌，那死人脱得光光的，那小衙远远瞧着也不像我们大允的人物，小姐您别说，还好我们去得早，州政已经下令要把尸体烧了嘞。估计明天就见不着了。”

邹岩肯定道：“就是他了，他是羌矢的客商，剑离，你留在此向其他羌矢人探听一下他平日里的行踪，我和沐熙去碎月坊查个究竟。”

剑离嘴上应承着，心里暗道：“你怎么时候与我家小姐怎么熟了，还对我呼来喝去的。”

店家送了许沐熙等人出来，天色已暗下，外地客商也都回了客房歇息，街上空荡荡的，与下午繁华热闹相称，冷清得叫人心惊。

三人正走着，忽而黑暗中窜出一黑影来，邹岩躲闪不及摔倒在地，时剑离反应极快，立即抽剑迎战，许沐熙赶紧搀扶起地上的邹岩，护在他身旁。

许沐熙一旁观战，一旁又仔细着周围动静，察觉得自己后方两侧有脚步声暗暗逼近。若按往日，许沐熙定然不惧，只是如今邹岩在身旁，他又全无武艺，自己若全身迎战，难保邹岩周全。

后方的贼人已扬起大刀，许沐熙正欲转身，忽而上空“嗖”的一声，陆惊鸿翻身跃下，一剑挑开大刀，两脚齐齐踹在那两贼人胸前。两贼人倒地抽搐，落荒而逃。原来是陆惊鸿回到客栈是不见众人，只身寻来。除了两恶贼，他又立刻转身加入时剑离与那杀手的混战之中。

那杀手本与剑离不相上下，谁知又有陆惊鸿加入，几个回合下来已招架不住，肩上不慎被剑离刺了一箭，慌乱之中被陆惊鸿擒住。

陆惊鸿押着那杀手，恍惚出了神，那杀手抓住机会一挣，顺手给了陆惊鸿一刀，“咻”的不见了踪影。时剑离急忙上前，把陆惊鸿浑身上下检查了一边，除了陆惊鸿腹部有个血淋淋的大洞外无其他外伤，一时着急得很，竟一手搭肩，一手横在陆惊腰处，想要将其横空抱起。

陆惊鸿一时恍惚也无挣扎，等双脚离地才回过神来，“剑离，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

许沐熙扶起邹岩，在他们身后紧跟着，不由得笑出声来。

“公子，您受伤了，我这就带公子回去，公子您坚持住。”时剑离没有要把陆惊鸿放下来的意思，抱着陆惊鸿一路疾走，紧张着自家公子那不住往外渗出的血。

陆惊鸿推脱不过，也顾着自身疼痛，无力还嘴，便也由着时剑离把自己抱回客栈放到床上。

方才本在夜色中，黑压压地瞧不清楚。如今到了客栈中，烛火通明，时剑离见着自家公子淡青长袍上已染成墨红竹纹，手足无措。江清扬瞧着他们滴着血进来，也吓了一跳。

“江姑娘，正好，你在，快帮我家公子处理一下伤口。”

江清扬离得很远，生怕自己被血染上似的，心惊道：“这，术业有专攻，头疼脑热我倒是懂些，陆公子这，我实在不敢下手，我还是去为陆公子找个郎中吧。”

许沐熙旁看着，道：“刚刚是那贼人使了什么下流手段？不然他怎会是你的对手？”

陆惊鸿半裸着身子，道：“是我自己走神了，不留意。”

许沐熙道：“与人交战，是血肉之搏，你怎还出神了？”

陆惊鸿道：“我也觉得奇怪，方才剑离带我回来，我也想了一路，可是就是想不起来。与我交手那贼人，他的身形体段，路数招式，我总觉得与他交手过。”

许沐熙道：“你向来不会记错，这我信你，兴许是你之前的哪个仇家打上门来了。”

陆惊鸿忽然一惊，双瞳放大，道：“是那具少了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