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石川打电话来说邱灿康复了,能正常生活起居了。
又过一日,石川说邱灿接受采访澄清事实了。
陈姜屿迫不及待地插上网线,打开网页搜索“邱灿采访”,回车后弹出来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和观点杂谈。
采访视频里的邱灿穿着病号服,面颊凹陷,身形消瘦,犹如一片枯槁的叶子。他坐在病床上,却仿佛整个人陷进凄楚的白色里,投进室内的阳光照得他近乎透明。
——台风当日,你和沈轻舟、林升在大东海做什么?
——那天我和沈轻舟约好一起去大东海,他会教我游泳,只是没想到台风来了,我害怕地溺水了,然后我就看见沈轻舟游过来救我,他在水下把我托举起来让我能呼吸……我不知道我们在海里坚持了多久,我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被人捞起来拖去岸边。
——你们的计划中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一开始是有三个人。
——第三个人是谁?是林升吗?
——林升是后来救我们的老师。
——所以第三个人到底是谁?
——不对,第三个人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他当日没有去赴约,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们只是在还原真相,报道真相,请你配合,如实回答。
问话的记者振振有词,邱灿的目光不信任地闪烁,但他妥协了。
——是陈姜屿。
——据我们所知,两年前陈姜屿和沈轻舟便有过口角之争,闹去校园天台决斗一事,而眼下又有目击者称陈姜屿和沈轻舟在事发前一日两人在学校食堂有过争执和肢体接触,导致沈轻舟昏迷不醒。三人约定,陈姜屿却在事发后姗姗来迟,请问你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吗?
——因为他被教导主任叫走了!你到底想说什么?!陈姜屿不是那样的人!
邱灿愤然试图起身,可双腿无法支撑站立,他徒劳地攥紧被单,竭力争辩,下一秒又被记者斩钉截铁地打断。
——你和沈轻舟在事发两日前也爆发过争执,两人也曾相约决斗?仅仅只过了两天,你们已经是可以约去大东海游泳的关系了?
——你在怀疑我?!我和沈轻舟是朋友!我不可能会害他!你们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邱灿挣扎着爬向记者,医生和护士奔起来一群人架住了他,将他按到在床上。邱灿满脸泪痕,他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眼眶里充盈着泪水。镇定剂一滴一滴注射进他的身体,使得他狰狞的五官逐渐缓和回归原位,他渐渐阖上眼,变回一片没有声响没有生机的叶子。
镜头晃了晃,黑屏转亮,记者出现在医院大门口。他说:“为什么陈姜屿和邱灿两人都在事发前和沈轻舟起过争执?为什么约好的三人行只去了两个人?又为什么这么恰好下海的位置是监控盲区?整件事疑点重重,《新闻求真》后续将持续为您报道……”
石川的电话响起,手机那头传来他火急火燎的声音:“阿屿,你别听记者瞎说!他妈的他们全在放屁……”
陈姜屿一言不发地掐断电话,随即梧妮的来电提醒响起,他同样掐断了。
石川、梧妮、橙子的名字来回交替在手机屏幕上亮起,又熄灭,又执著地亮起……
昏暗的房间里隐匿着霉味,他瘫坐在椅子上,僵滞的眼睛凝望天花板,电脑惨白刺眼的光将陈姜屿的脸切割成窒息的亮和阴郁的暗。
沈轻舟,林升,你恨我吗?
我应该和你们一起死才对。
“后来警方介入调查,还原了真相,阿屿、邱灿回学校了,但有一天两个人打起来了,打得很凶很凶,很多人上去拉架才把他们俩分开。”
秦洲洲问:“为什么打?”
梧妮叹了口气:“不知道,大概是两个人都有心结吧。我们赶到的时候就听到邱灿说‘我他妈恨死沈轻舟恨死你了,我就不该认识你们’,我记得好清楚,阿屿的眼泪就那么直接地,掉下来了。”
“所以陈姜屿后面就停学了吗?”
橙子补充:“那场架打完后,学校里好多人都排挤邱灿,邱灿爸爸就把他带走了。邱灿一走,又不知道从哪儿传起来的谣言,说阿屿把邱灿打成重伤逼邱灿转学,风言风语没个消停的趋势,阿屿本想直接退学,但教导主任三番五次去他家给他做思想工作,最终是决定暂时休学。”
秦洲洲震惊,她想不通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为什么他们会对自己的同学抱有如此大的恶意。她问:“可是事情不就已经真相大白了吗,为什么大家还抓着舆论谣言不放呢?”
橙子摇摇头:“警方结案的那则通报压根没登报,而那些猜测舆论的报道却刊登在首页大版面上。哪怕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人们还是比较喜欢报纸上的故事。”
“陈姜屿自己知道吗?”
梧妮:“他看了那则警方通报,但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打从心底就是不相信他自己的吧。因此我们也私下说好,再也不提及这件事。”
“嗯,我也不说。”秦洲洲翻了个身,她终于知道了那个少年埋藏的秘密,她回想起骆邡每一次的攻击和伤害,平日最恣意的少年却会露出那样难堪、自责、手足无措的狼狈模样,她的心被揪得生疼。
月光窸窸窣窣地跃上窗台,秦洲洲的脸上仿佛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显得忧伤满面,了无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