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昨夜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魏桐一见邹岩回来，很远便从棚子里跑去相迎。

此时天已经微微有了光亮，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的味道，一切笼罩在一片乳白色雾纱中。邹岩抱着些木柴，在朦胧中渐渐走出来。

“顾子充没和你说，我去解手了吗？”

魏桐从邹岩手中接过木柴，道：“说了，可是你那么久没有回来，我担心你出事。”

邹岩笑道：“没事，就是顺便去捡了些木柴，不过都是湿的，怕是烧不起来，但是也捡不到其他的了。”

“哥哥，跟你说的好消息，许姐姐已经醒了！”

邹岩一听，喜得扔了手里的木柴，飞奔到沐熙跟前。沐熙虽伤势未愈，气色却好转了许多，“趁我伤着，去做什么事了？”

邹岩见沐熙会打笑，心中轻松了不少，蹲下来为她把脉，笑道：“应该没什么事了，好好养伤就可以。”

他从怀里掏出新采摘的药草，对顾子充道：“你照着这个，多去采些来。”

顾子充为难道：“我不是你们岭南人，又不熟悉，我怎么去。你自己去。”

邹岩朝魏桐使使眼色道：“魏桐，你和顾大哥一起去，多教教他。”

顾子充才明白了邹岩的意思，无奈对魏桐道：“许姐姐一醒，你家哥哥就迫不及待支走我们，好没人性。”魏桐本是有些不情愿，但见邹岩没有改变想法，也就乖乖跟着顾子充走了。沐熙见他们走远了，问道：“你支走他们，是想与我讲什么事？”

邹岩本与沐熙相对坐着，突然凑近她，歪着身子看着她的后背。沐熙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扭过身子道：“你干嘛，我虽然伤着，把你拿下也绰绰有余。”

邹岩道：“谁给你后背的箭伤上的易容膏胶？”

沐熙道：“你，我，你不会把我看遍了吧？”

“你命都要没了还在乎这个？你那个伤口，切记不要长时间碰凉水，那些膏胶有毒，寒凉入骨，我已帮你排走了些，如果长期浸在凉水中，可能会诱使毒发。”

沐熙道：“知道了，易容的膏胶，是杜娘给我的。”

邹岩扯了扯衣领，微微眯起眼睛，“没错，一切都很合理。”

沐熙茫然道：“杜娘怎么了吗？”

“你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说过，杜娘与红衣女子交好，盯紧杜娘，可能就会找到血洗侯府的红衣女子？”

我们都被人追着杀了，你还有时间追查以前的案子？”

 “我已经知道红衣女子是谁了，”邹岩嘴角微扬，“等你伤好了差不多，我们去会会她。”

沐熙眯起眼睛笑道：“你怎么不像话本里讲的那样，怕连累我，自己一人悄悄追凶去了。”

邹岩玩弄着手中的狗尾巴草，“人多力量大，我又不傻，我也不会武功，万一那人急眼了，有你在我也不至于被弄死。”

“你就是拿本小姐当护卫了？小邹公子？你给钱了吗？不对，你有钱吗？”沐熙玩笑道。

邹岩凑近道：“要钱没有，要人一个。”他说完后才发现这句玩笑的暧昧之处，立即补充道：“我可以给你当杂役抵债呀。”

沐熙后退，故作嫌弃模样道：“我们家不缺杂役，不过，”她笑得很奸邪，“我倒是缺一个——”

邹岩怕许沐熙再多说，连忙打断道：“你在这等着，小的去给您烤几个红薯。”他说完便跳起，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埋着脸溜走。沐熙却笑得得意，在他身后大喊：“你跑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缺一个红薯？”

沐熙除了背部的箭伤，其他都是皮外伤，好得很快，不久便可以正常走动了。顾子充每次去带着魏桐去采药也小心谨慎，每一步都小心清除着自己留下的痕迹。

一段时日后，邹岩与沐熙易了容，偷偷潜回了临阳。

他们重新回到了当初第一次与红衣杀手交手的那个小屋，果然门前多了一把锁。里面肯定藏着人。

沐熙刚想拔剑劈开，却被邹岩阻止。邹岩之前没少干过撬锁的事情，找来了根铜丝仔细地把锁撬开了。

推门一进，虽有准备，可还是被吓了一跳。一个不人不鬼模样的人散乱着头发窝在墙角的草堆上，背对着她们，一动不动。这与之前见着音儿的情景是极像的。

邹岩守在门口，沐熙走上前去，按着她的肩膀想要拉她转过身来，那人却猛一回头，神勾勾地盯着沐熙。沐熙惊得一哆嗦，缩回了手。

那人满脸污垢，眼神惊惧。沐熙咽了口水，再次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拨开她的头发，才渐渐看清她的眉眼。

这是——

江清扬！

沐熙愣住了，她怜悯地理了理清扬的头发，掸去她衣服上的赃物，“江姑娘——”

“江姑娘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是，是那红衣杀手做的？”

邹岩点点头，“不过，她可不是平日里与我们接触的江清扬，这应该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什么？那——平日里那个是——”

“是红衣女子。她顶替了江清扬的身份，把江清扬囚禁在此。”

沐熙惊恐道：“与我们，与我们日日相处的，竟是，屠了一府的杀手？”

邹岩点点头，“你先把江姑娘带去安全的地方，我在这里等着她。”

沐熙急道：“不行！你会很危险！”

“她救过我们几次，对我们没有歹意，她若真想害我们，与我们朝夕相处那么久，还没有时间下手吗？你快把江姑娘带走，随后来找我。”

傍晚时分，假清扬果然出现了。她端着饭菜，正想开锁，忽觉不对，转身便跑。邹岩叉着手，慢慢从小巷转角出走出，正面撞上了她。

“江姑娘怎么在这里？好生偏僻的住所啊。”

她尴尬笑笑，拇指扣着手中装着饭菜的竹篮子，“我，迷路了。”

邹岩走上前，接过她的竹篮子，歪了一下头：“那我们回去吧？”假清扬假意笑着，表示感谢，掉头准备走出巷子。

邹岩看着假清扬的后背，突然迅速出手猛地扯下她肩上的衣物，衣服掉落，她的肩膀和后背的大片皮肤瞬间裸露，在坑坑洼洼糜烂的后背，一个箭伤隐于其中。沐熙躲藏在屋顶，见此恐怖的后背也吓了一跳。

“真的是你。”邹岩确认了这个箭伤，这是红衣女子将自己和沐熙从牢营之中救出后，被陆惊鸿射了一箭。“有些事情，过于散乱，可是连结在一处，便可发现端倪。是吧，江姑娘？或者，我该称呼你——红仙？”

江清扬的脸色僵住了，唇角微微颤动。

“起初，我便觉得很是奇怪，那日大雨，你格外小心雨水沾到你的脸，其实按理来说，姑娘怕自己的妆容被水打湿也很正常，可是你真的太过于小心翼翼了。你这么小心，是因为怕你脸上这张假皮被揭下吧？”

“后来，我有些怀疑你，便和惊鸿去你家想要打听你的事情，可是好巧不巧，你却又在那时刚好回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阿娘跟我们说，你喜欢吃荔枝。”邹岩一步步走近她，“我那时不在意，后来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沐熙跟我说过，你亲口和她讲你不爱吃荔枝，这一个人怎会时而爱吃时而不爱吃，一个母亲怎么会记错自己女儿的喜好却说得如此肯定呢？”

“······”

邹岩观察着她的神色，慢慢道：“暂且理解为阿娘年纪大了，记不住，可是，你为何又随身携带易容的膏胶呢？直到我看到沐熙身上残留的易容膏胶之时，我才想起来。她说，这是杜娘给她化的，那么，之前我们关于红衣杀手的一切假设就很顺利的连结起来。”

沐熙屋顶，凝神细听听不清邹岩说得什么，只是见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你果然与杜娘和鲁音儿一直有着秘密的联系。当初你血洗的侯府，却让杜娘音儿逃出，之后你收留了音儿却遭我盘查。后来，你利用江清扬的母亲耳背的特点，很好地伪装了自己的声音，再加上一直悄悄对阿娘下药让其眼睛昏花不明，以致当时沐熙再次到江清扬家时，大娘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你便成了江清扬。到这时，已经彻底让人无法将你与红衣女子联系起来，你成功地在我们身边，照顾音儿，逃避追捕。”

邹岩突然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她终于缓缓抬眸：“公子，我是当年在江南的，被您搭救的江晚。”

邹岩愣住了，“你说什么？”

“公子，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为何要改名换姓，如何到的江南，但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忘的。”

“李公子？”

她有些激动，“李公子，当年是您借我银两，为我父亲买棺入葬，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只是，只是还未将父亲入葬，我便被拐走了，我找机会死里逃生，流落岭南，我本以为无法再见到公子了，可是没想到，公子也到了此处！”

邹岩淡淡道：“我不姓李，你认错了。”

江晚一脸真挚，“我绝对没有认错，我见你第一眼时，便觉眼熟，后来我扮做江清扬的模样留在你身边，公子说的那些理由，我认，但是我更想确认你是不是李公子，我不会认错的。”

江晚的靠近让邹岩忽觉眩晕，他后退了几步，用手撑在桌子上。江晚刚想上前搀扶，却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特殊身份，她知道此时自己靠邹岩愈近，邹岩便愈难受，只好退后几步。

她眼睁睁地看着邹岩在自己面前抽搐着到下，无能为力。她顾不得那么多，迅速带上斗篷，想出去为他寻来郎中，却被从屋顶跳下来的沐熙截住，沐熙认定了江晚的假身份，下手凶狠，招招逼人，只想将她擒住送到官府。江晚心急如焚无心迎战，连战连退，终于忍不住求饶道：“江小姐，先救救邹公子吧！”

许沐熙才发现邹岩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一急一慌，回过神来时，江晚已经不见了。

邹岩迷迷糊糊，有如遨游在云端，浑身轻飘飘地，飘落在了允朝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