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抬头,桌面上落满余晖。
秦洲洲伸了个懒腰,心里小小地佩服了一下邱灿,竟然真的一下午都把他自己锁在后厨间里没出来过,不过他要是想跟自己拼耐力,自己可是早有准备丝毫不慌,她现在时间多得是,手头最不缺的就是山包一样的习题卷。
玻璃门开了又合,店长大叔踩着斜阳回来了,他瞧见秦洲洲还在店里,惊讶地问:“梧妮同学,你在这里待了一天吗?”
秦洲洲笑:“店长叔叔不是说会做面给我吃吗?我下午就在这里写写卷子等着吃呢。”
“好嘞,等着叔给你做!”店长大叔乐呵呵地提着水桶,踩着防滑靴“咕叽咕叽”地朝后厨间吆喝,“阿灿——出来接一下桶!”
邱灿闻声从里面跑了出来,接过店长大叔手里的水桶,顺手帮忙脱下了店长大叔身上的防风雨披,“爸,今天卖得怎么样,鱼市人多吗?”
“唉,人不多,但我捕上来的鱼虾蟹都很肥,卖得还算不错……今天店里客人多吗?”
“还行,跟之前差不多……”
邱灿和店长大叔一前一后掀起门帘,走进后厨间。
秦洲洲看着他们相似的背影不知不觉晃了神,邱灿似乎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沉默和成熟,这份沉默成熟来源于他在这个年纪就已经熟悉该如何生存,他和他爸爸有时候不像父子,更像是各自用肩脊撑起天的两端的兄弟。
没过一会,店长大叔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出来了,他把汤面放在秦洲洲面前,满怀期待地说:“快尝尝,小心烫。”
素净的碗里盛着香浓的汤汁、淡黄色的方面,而块头丰满的大对虾和鲜嫩的蟹肉嵌在面条的四周,小颗粒的海藻、干贝、海带作伴,配菜分量十分足;汤汁冒着热气,上面漂浮的油星和碎葱花,浅浅嗅一口,香气便充斥着整个鼻腔,十分诱人。
一口汤汁一口面下肚,秦洲洲便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来崖州一个月,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一碗面,不是粗糙的制作手法、没有过满的调料味,而是在不破坏原始鲜味的前提下,最大程度提炼了食材的灵魂,又加入了做菜者的理解,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匮乏,她无法形容这个味道是有多么的鲜美,像是把夏日的阳光和灿烂的海浪融成一团,搬进了她的嘴里。
“叔叔,你这个汤面是招牌啊!简直太好吃了!”
店长大叔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唉,自己平时闲得没事干,瞎琢磨琢磨出来。”
“客人们是不是都点这个面呀?”
“没没没,这个岛上最不缺的就是海鲜面海鲜炒饭了,我半路出家手艺没别人好,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那真的太可惜了!我觉得叔叔你的面才是最好的!”
“哪有的事,夸张了夸张了……”
一口气吃完了这碗海鲜汤面,秦洲洲心满意足地擦擦嘴,斜睨了一眼躲了她一天但此时碍于店长大叔的面子不得不待在店面里的邱灿,说:“邱灿,比起叔叔的面,你的手艺还是得努力努力再努力,说不定能追上叔叔的影子。”
邱灿气结,又不想理会秦洲洲的挑衅,憋半天秦洲洲骂了一句:“马屁精!”
下一秒,店长大叔一记犀利的眼神扫过去,邱灿立马吃瘪噤声。
秦洲洲差点偷笑笑出声来,她总算找到了治邱灿的办法了,就是故意刺激他惹他生气,这样他就会忍不住讲话了,只要能开口讲话,一切都有机会。
秦洲洲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就要到五点半,最后一班轮渡马上就要开船了。她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付了钱便往码头方向夺命狂奔。
秦洲洲没跑多远,突然听见身后有刺耳的喇叭声,她无暇顾及,只是埋头往前冲。
一辆电瓶车蹿了上来,和她并行。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秦洲洲身侧响起:“上车。”
“啊?!”秦洲洲一转头,竟然是脸臭的邱灿。
邱灿停下车,秦洲洲蹦上车,车子重新启动,飞速穿行在环岛路上。
傍晚的风还是暑气未消,路上已少有游客的身影,小岛忽的安静了下来,金灿灿的犹如一块凝固的蜂蜜。
秦洲洲诧异,还是道了谢:“谢谢。”
“不用,我爸逼我送你的。”
“哦,那我谢谢叔叔。”
“明天别来了,我不想见到你。”
“为什么?”
邱灿没再回话,秦洲洲又说:“你跟我说说吧,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你是他们的人。”
“他们指的是梧妮?陈姜屿?”
“嗯。”
“他们怎么了?”
风里传来沉闷的声音:“我没有害他们,他们也别来害我……我和我爸能这样活着我已经知足了。”
秦洲洲心口仿佛被锤了一下,有些闷痛,“我们谁都没有想要害你,真的。”
两个人一路沉默,行道树渐渐褪去,路的尽头渐渐浮现了码头的船只。
抵达码头后,秦洲洲下了车,邱灿一言不发就要重新启动车子离开。
感谢的话还卡在喉咙,秦洲洲看着邱灿在夕阳里清瘦寂寥的侧影,她一把按住邱灿的车把手,决定坦白:“邱灿,我叫秦洲洲,秦是秦朝的秦,洲是绿洲的洲。我很抱歉,我拿了梧妮的身份来欺骗你和你爸爸,但是请你相信我从来都没有恶意。虽然我是梧妮、陈姜屿的朋友,但我来找你并不是他们的意思,他们没有恶意,是我自己多管闲事,我只是希望你和陈姜屿能重新回到学校,回到原来的人生轨迹中。”
邱灿盯着秦洲洲的眼睛,愣了很久后,他的声音很轻,“回不去了。”
秦洲洲义正言辞:“不!回得去!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没有资格阻碍你们,除了你们自己!”
邱灿的嘴角勾起一个僵硬又自嘲的笑容,“说得轻松,如果我走了,我爸怎么办?”
“什么?”
“既然你来了,想必我的事情你都知道得差不多,我也没什么好藏的,实话跟你说,秦洲洲,我们家两年前就破产了,我们家没钱供我读书了。”
秦洲洲嗫嚅:“那、那家店……”
“我们那家店,开在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最开始是为了躲媒体躲以前的熟人,到现在为止只能勉强维持我和我爸生活。”
事情远比预想的要复杂,震惊之余,羞愧难安的复杂情绪萦绕心头,秦洲洲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她低下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揭你伤疤……”
船只起航前的号角声响起,熙熙攘攘的人声催赶着游客,咸湿海风吹散了邱灿的只言片语。
“以后别来了。”
秦洲洲跟着人流上了船,她靠在围栏边,远远眺望环岛路上孤注一掷地疾驰的身影。
她的设想,她的希望,忽然轻飘飘地跌落了。
所以,人生真的再无回头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