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多暴雨,沐熙走得慢了些,直到第四天深夜才回到江南。沐熙来不及回家,第一时间便赶到陆府。
许沐熙翻身下马,刚想敲门进府,却有人在身后拍了自己的肩膀一下。她转身一看,诧异道:“你怎么在这?”
陆惊鸿的食指放在唇前,示意许沐熙不要说话,带着她离开了陆府。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许沐熙着急道,身后,时剑离牵着两匹马走来。
“你怎么来了?邹岩呢?”陆惊鸿问。
“惊鸿,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陆惊鸿道:“你想说的,是启明村的事吧。”
沐熙惊道:“你怎么知道,那陆相怎么说,要太尉出兵吗?”
陆惊鸿疑惑道:“出什么兵?”
“临阳要反啊,临阳不知多少官,勾结启明村,养着一大批绿灵军,不是要反是什么?”
“沐熙,他们不是要反。这批绿灵军,就是朝廷养的,是我父亲提议的。”
沐熙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陆惊鸿从接到家书赶回江南的那一天起,便被陆兼软禁起来。
“临阳的事情,你不要再参和了。”这是陆兼下的命令。
陆惊鸿执着道:“我不明白,请父亲告知。”
“你不必知道。”
“启明村是不是在养一支私用邪术的军队。”
陆兼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倒是多了几分赞赏的目光。“你查出来了?”
陆惊鸿声音颤抖:“是父亲授意?”
“是。你怎么知道?”
“灵血是为绿灵服务的,既然灵血需求量大,必然养的人多,父亲您又屡次骗我回来,就是不想让我参和,你是知道这件事的。”
“我儿聪明,是将相之才。”
陆惊鸿看着父亲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恐惧,“父亲,那是邪术啊,那些启明村的百姓,是无辜的。”
“他们是光荣的,牺牲一小部分人的生命,可以换来整个大允的安定,值得。”
陆惊鸿愤怒道:“他们不该不明不白地被牺牲,哪怕是为了大局,为了国家,他们有权利知道。自己权衡利弊后依然选择舍身为国才叫牺牲,不明不白地被安排那叫弃子。”
“你觉得那些草民心中会有这种以大局为重,甘愿牺牲的心吗?他们愚笨至极,他们就只知道守着那一亩三分田就心满意足,目光短浅,怎么可能舍得用自己的命来换大允的兴盛?我们需要为了整个大允去考虑,你知道吗?”
陆惊鸿落泪,坚持道:“先生教给我的道理,不是这样的。”
陆兼笑道:“死读书,那些道理,还不是人自己想出来的,为了维护稳定罢了。”
“父亲!”
“够了。不必再说了。” 陆兼拂袖离去。陆惊鸿连忙起身,想追着父亲出去再争取一丝机会,却被侍卫锁在了屋中。他撞着大门,门外响起乓乓的钉木头的声音。很快,他身后的窗户也被关上了,钉上了木条。
屋中,仅有几缕阳光穿进,霎时阴暗无比。窗上留了一个小口,只剩一个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每日三餐都通过这个口子塞进一个馒头。
陆惊鸿用小刀想要挑开钉子,可是根本办不到。屋外的侍卫一听到声响,生怕自己放陆公子走了担下了责任,立马又加封了几条木条。
他困在了黑暗中,清醒着,撕裂着,反抗,挣脱。
他无能为力,力不从心。
“这是平史的官服,三日后,随我入朝。”陆兼晾了陆惊鸿七天,令人拆下木条,打开门。一缕刺眼的阳光打在陆惊鸿长满小胡茬的脸上,他不由得眯起眼,有力无气的抬手遮挡。
“敢问父亲,身为人臣,是谁的臣?”陆惊鸿虚弱地垂着头,佝着身子,挪着跪向陆兼。
陆兼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官服上的金丝,那是一只直冲云霄的凤,祥云缭绕。
“自然是主上的臣。”
陆惊鸿闭着眼,伏地道:“我是民的臣。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吃着谁给的俸禄,就替谁做事,就是谁的臣。你说你是民的臣,你现在去大街上,你去问问那帮视你为祸害的村民,他们给不给你俸禄?他们要你死啊。”陆兼有些动了怒气,他不明白儿子为何会如此执着。“你若真是为了大允,为了大允的百姓着想,你就该穿上着官服,随我到朝堂之上,大展将相之材。”
“……你们是在吃着他们的肉。”
陆兼冷笑道:“成大事,不拘小节。若人人都如你这般,瞻前顾后,不懂得小取大,大允早就完了。你知我们为何要冒险是用绿灵军队?”
“……为了你的军功。”
“为了军功,我认。军功给谁不是给呢,在我头上又如何?我们大允,多年来积贫积弱,邻国羌史不知侵吞了我们多少地,从南到北,我们不断北迁,我们大允有多少耕地被他们占领,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我们送给羌史的财物,说到底还不是出在百姓身上?线人来信,他们正在秘密集结,准备一举攻进我们大允,直逼金城,逼我主退位,我们大允,耻辱啊,可是我们军队之贫弱,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强盛起来呢?”
“只有冒险用绿灵军啊。如果此战败,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会有多少百姓沦为奴仆,大军化成白骨?以一个小小的村子来保我整个大允子民的安全,难道不是最好的吗,他们是大允的功臣啊!如此,你还觉得为父的行为不妥吗?你要为父去当个割地赔款的千古罪臣吗?”
“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你问过他们想要这个功臣吗?又有谁会记得他们?所有人只会赞颂你的功劳罢了,他们就是如尘埃一般渺小,是你向上爬踩在脚底下的尸骨。”
陆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出门,随着他的离开,小屋中短暂的光明又消失了。
但是这次,陆惊鸿身上的衣物也被扒下,只剩一件蔽体的里衣。也再也没有人来送餐食,哪怕是每日三个馒头。
陆惊鸿饿的头昏,只得闭目歇息,本想入睡忘却饥饿,却屡屡无法入眠,又或是噩梦连连。到第三日时,他已是没了力气,心慌气短,以致生了幻象。
门外锁头“噶咋”一声开了,陆惊鸿本闭着眼睛,缓缓撑开出一条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