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千年灵血?你能救我们?”黑暗中的眼睛像一盏盏被点亮的灯,汇聚在邹岩身上。
突然不知是何处大喊了一声:“大人!千年灵血在这!快抓他!”
邹岩心一颤,迅速回头张望,拔腿便跑。邹翊静静地看着邹岩错乱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有人跑了!有人跑了!”
所来越多人跟着喊起来,用手上的铁链哐哐地撞击着,面目狰狞,想要抓住他们最后一点生的希望。
只有邹翊沉默着,嘴角颤抖。
地面湿滑,邹岩转弯处没刹住脚,跪滑磕上了墙角。抬眼时,魏桐带着一队牢营兵一步步迫近。
邹岩慢慢地躺下,他瘫软无力,摊开了手脚,睡在营牢过道中央。
“大人,大人,您看看,他是不是千年灵血,放我们出去吧,大人。”
魏桐微微眯起眼睛,轻轻挥手,小兵递上蜡烛。魏桐靠近邹岩,烛火的光影打在他的脸上。
“就是他。”
声音很小,但却瞬间传遍了整个地牢。其实在这座地牢里,根本没什么人睡着,躺着的人都爬着站起来,扒着木桩,“大人,放我们出去吧,大人——”
魏桐注视着邹岩,故作为难模样,挑眉道:“可是,他要逃,他万一逃了,怎么办?”
“邹岩!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邹三突然喊起,朝着邹岩的方向扑通跪下。同个牢房的人一见也纷纷伏地,“救救我们吧!”
“邹岩,你可还记得邹家,记得你邹大哥!你不是启明村的,也算作是在启明村长大的,吃了我们村的百家饭的,当初别人要赶你走,我可拦着的啊,你救救我吧!”
邹岩闭上了眼睛。
“邹岩!你以为你咋进得了我们家院子摘荔枝吃,那时我和我娘专门给你留的,不然我们早就全摘光了,你救救我吧!”
“邹岩——”
“邹岩——”
所有人都好像帮过他,但是从前,邹岩好像从未觉得自己善待过。他支撑着坐起来,朝着邹翊的方向看去,却看不清邹翊的脸。
“还没下定决心吗?”魏桐偏了偏头,小兵领命后打开牢门,将牢房中的人拖到邹岩跟前,“取血。”
邹岩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之人如畜生一般被三个小兵控制在地上挣扎不得,恐惧得发抖,刀起刀落鲜血喷射,很快被准备好的器皿接住。
那个人渐渐没了挣扎,魏桐手指一勾,“下一个。”
被拖出来的人哭着向魏桐求饶,魏桐无奈冷笑道:“别求我,求他呀。”
那人一把鼻涕地向邹岩爬来,连连磕头:“邹岩救我,求求你救我,我还不想死,我才十九,我家里还有三个妹妹,我爹娘,我,我不想死——”
魏桐摇摇头道:“哎,铁石心肠,他不救你。动手。”
“别别别,大人,别,邹岩——我求求你,救我——”那人扒拉着邹岩的腿,也无力抵挡住被架着拖走,摁到在邹岩面前,下巴都磕碎了。
“动手。”
“等等!”
他想救的,只有邹翊。
想要他救的,独独没有邹翊。
可如若他不救,仿佛杀了人的,不是神官,倒成了他自己。
他垂眼道:“只要用我的血,他们都可以活吗?”
魏桐道:“那当然,要不然我们为什么要抓你,直接取他们的血不就可以了。”
“可到时我死了,我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放了他们。”
魏桐道:“此大战,只有一次,也只需一次。”
邹岩扶着墙,缓缓站起,避开了魏桐,向牢营外走去。牢营内,一片哀嚎。
小兵拦住了邹岩的去路,魏桐笑着摆手示意放行,“他不会逃的。”
阴暗的地牢小道交错复杂,安静得可以听见滴滴的水声。魏桐不远不近地跟在邹岩身后,静静地跟着。
“我忘了我刚刚怎么进来的了,”邹岩回头,苦笑道:“岔路太多,跟迷宫一样,困住了。”
魏桐走近道:“今晚丑时。”
“我想出去走走,你可以带带我吗。”
魏桐迟疑,但还是同意了。
邹岩在地牢里一直绕,一直绕,魏桐多次跟他指明道路,他都淡淡答一句:
“这边不能走吗,我试试,反正也活不长了。”
魏桐忍不住道:“你怕了?”
邹岩垂目,“我一直都是怕的。”
魏桐一听,有些紧张,不由得提高了防备。
“阿伯也在这里吗?我想见他。”
“阿伯?王良?”魏桐道,“以他现在的模样,怕是不想见你。”
邹岩的心抽了抽,“他怎么样了?”
“还记得江晚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皮肉吗,他大概,也是那个样子。”
“怎么会——”
“我如果说是他自己想要变成那副模样的,信与不信,看你。”魏桐没有解释,但听她的语气,倒也不想说谎的模样。
“我的血,也能救他么,还有江晚。”
魏桐环臂抱胸,点头肯定。
子时,邹岩回到邹翊的牢房,兄弟二人见了最后一面。魏桐本在牢房外监视着,却听着兄弟二人回忆着着家长里短的,觉着无趣,便派了个手下远远监看着。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跟着我去打兔子吗?”邹翊笑着看着邹岩,眼里闪着光,回忆着,“当时你射箭的架势啊,我一看你不简单,还有你那块玉佩,一眼便知就是个贵公子出身。”
邹岩笑道:“你知道我的身世?”
邹翊微微摇头道:“我哪里知道,但当时你全身都是血,都快凉透了,不管你是神是人,我不都得救?”
“当时啊,我还不知道这是个地狱啊,那天大典,我多高兴,可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你抱着我的大腿不让我走,我为了脱身,编了个谎骗你说不去了,你还当真信了,手一松我便跑,你急得哭爹喊娘的,那时还因为这没少挨打吧?”
邹岩摩挲着邹翊手上的镣铐,低头笑着:“他们说这是大喜事,我哭着晦气。”
邹翊也道:“邹志邹理呢,他们还好吧?”
邹岩的目光暗淡了些,试探问道:“哥,你希望我死吗,如果我的死可以救你,救邹理邹志,救全村人。”
“我是你兄长,天底下哪有兄长,想要自己弟弟去死的。”
邹岩别过头去,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被邹翊瞧见。“哥,我想最后拜托你一件事情。”
丑时。
邹岩被带到取血的牢房。任人摆布,像一摊猪肉一般被摆着了石桌上。他眷恋地看了这世界最后一眼,阴暗的牢房,跳动的烛光,长着蛛网的墙角,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片沉寂的黑暗,邹岩抑制不住的心慌,生死之际,才发现自己对人间无比的眷恋。
涓涓血水涌流出来,灌满了一瓶又一瓶。牢门进进出出是拿着瓶子的人,空瓶进,血满出,步履匆匆。
一瓶。
两瓶。
五瓶。
血一直在留,邹岩脸上泛起惨白,渗出冷汗。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是随着血越流越多,求生的欲望挣脱了道义的绳索,被渐渐点燃。
邹岩呼进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拼尽了力,他既想死,又想生,最后还是尽力地想死,将脑中一点点生的欲望赶出,推走。
他控制不住地焦躁起来,似猫爪挠心,如文火炙烤。他费力的呼吸,没有意识地扭动着摆脱固定住自己的铁环,在自己手腕上留下了浅浅地印痕
旁边的小兵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见邹岩开始扭动,立马扑上前来,死命摁住邹岩的手脚,甚至一个小兵直接坐在了邹岩身上,一手轻掐着邹岩的脖子,一拳向邹岩的嘴打去,打断了牙齿扒开嘴来将碎牙掏出。这是魏桐吩咐过,怕他牙齿里藏毒,见势不对便采取措施。
人人生怕他反了悔,断了自己的生路。
邹岩的意识渐渐模糊,忽而觉着自己脚踩棉花,忽而又好似堕入魔窟,阴风森森,寒凉刺骨。
恍惚间,耳边响起一声清脆又张扬的声音,似黄莺出谷:
“李儒辰,你怎么在这?”
那女孩眸光银亮,酒窝浅浅,眉眼弯弯,歪着头。
面若桃花,巧笑倩兮。
琴声悠扬绵长,檀香淡淡,悄悄钻进了心间,拨动了心弦。
夕阳暖暖,为抚琴的小公子披上一袭金衣。
“李儒辰,清明你没来,让我淋了雨,但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啦。”
青云桥旁雨绵绵,流水潺潺,杨柳依依。
佳人切切盼,不见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