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说家笔下的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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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烤红薯
想吃烤红薯 2023-04-03 23:2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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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国的二十四节气中,唯有“清明”属于四大传统节日(春节、清明节、端午节和中秋节)。古代的小说家们,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借题发挥” 的机会。

  生者的狂欢

  其实,在唐代之前,“清明”只是一个寻常节气,“上巳”和“寒食”才是两个节日。上巳节主要是在水边沐浴,进行祓除活动;寒食节的主要习俗则为禁火冷食。唐宋年间,“清明”已具节日色彩,上巳、寒食、清明三节时间相近,此时上巳节的祓禊宴饮、踏青游玩、寒食节的上坟祭奠日渐融合到清明节里,上巳、寒食两节日则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至此

  “清明”终于身兼“两职”——既是标志时序的节气,亦为慎终追远、踏青游玩的节日。至元代,清明即已发展成一重要节日,其时流传甚广的俗语“朝朝寒食(即清明),夜夜元宵”就是一个例子。

  明清时期,“上坟”已经成为清明节最核心的民俗事象。顾禄在《清嘉录》里说,“士庶并出祭祖先坟墓,谓之上坟”。刘侗与于奕正的《帝京景物略》记载:“三月清明日,男女扫墓,担提尊榼,轿马后挂楮锭,粲粲然满道也。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楮锭次,以纸钱置坟头。”不过,就像《吴郡岁华纪丽》描述的那样,“大家男女,炫服靓妆,楼船宴饮,合队而出,笑语喧哗。寻常宅眷,淡妆素服,亦泛舟具馔以往……趋芳树,择园囿,游庵堂、寺院及旧家亭榭,列座尽醉,杯盘酬劝……哀往而乐回,以尽一日之欢。”对于当时的人们而言,通常先是遵循传统去给去世的亲人上坟,然后将主要时间用于游乐。在春意盎然的清明时节游赏愉悦的意义远大于祭扫先人坟茔,这称得上是一种“生者的狂欢”。

  正因如此,在宋元小说中,《洛阳三怪记》和《钱舍人题诗燕子楼》都将清明节及其习俗作为主要叙事内容,主人公的节日游赏则成为故事情节展开的基本线索。其中,《洛阳三怪记》中河南府开金银铺的潘员外之子潘松清明节出定鼎门的郊野游赏,《钱舍人题诗燕子楼》中钱舍人的花园游赏,皆是如此。明代的苏州才子冯梦龙所著“三言”中的《警世通言》里也写道:“时值清明将近,安三老接外甥同去上坟,就便游西湖。原来临安有这个风俗,但凡湖船,任从客便,或三朋四友,或带子携妻,不择男女,各自去占个座头,饮酒观山,随意取乐。”生动再现了当时清明游湖的热闹情景。

  《警世通言》

  至于明代的另一部杰出现实主义小说《金瓶梅》也不吝笔墨地描写了男主人西门庆的一次清明上坟过程。当时,这位西门大官人刚新添了儿子,又做了千户,可谓志得意满,于是先将祖坟大肆修葺了一番,“从新立了一座坟门,砌的明堂神路,门首栽桃柳,周围种松柏,两边叠成坡峰”;才在次年清明节上坟祭祖。到了清明这天,又请来戏班子唱戏,场面之热闹可想而知。这次祭祖称得上西门家族气势显赫如日中天的写照。其邀请的官客“约二十余人”,堂客并西门家诸位女眷“里外也有二十四五顶轿子”。难道这些人自己就不用上坟祭祖吗?帮闲们为了混吃混喝而忽略祖先不足为奇,而如张团练一家却也在此游玩了一日就显得不太寻常。大概一来受西门庆邀请无法拒绝,二来那时清明上坟祭祖已没有那么重要,游玩娱乐才是第一位的吧。实际上,《金瓶梅》里并没有向我们透露在其他年份里西门庆有清明节上坟的习惯,这次大张旗鼓的祭祖活动纯粹是为了炫耀自己显赫的身份而已。而在西门庆死后,作者又安排了一次吴月娘的清明上坟。这一次的场景却是冷冷清清,仅有孟玉楼陪伴,陪祭的亲戚惟有姗姗来迟的吴大舅夫妇,其家族衰败的凄凉惨淡由此见出,前盛后衰的对比更是强化了《金瓶梅》小说主题的悲剧色彩。

  金瓶梅

  人鬼邂逅

  另一方面,按照《清嘉录》的说法,中国的传统的节日被分为三类,人节、神节和鬼节。其中春节、端午和中秋被归为人节,而清明节、中元节和十月一则被归为鬼节。所谓鬼节,顾名思义,指的是神鬼外出求食活动的节日,对人而言则是祭祀先人,并向先人奉食送钱的日子。因为古人认为人死为鬼,鬼有善恶,家中逝去的祖先,自然是善鬼,需要得到虔诚的奉祀,所以一到清明节,人们就纷纷上坟祭扫,以示孝思。与此同时,无人奉祀的游魂野鬼也便乘机出来作祟。“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正是对于这种气氛和人们恐惧心理的形象描绘。在人们心目中,清明节常常被人们想象为邪鬼频出,趁机迷乱凡人的日子。故而小说家们常以此为灵感,创作出惊诞奇妙的作品。

  成篇于南宋时期的《洛阳三怪记》中的处理就是如此。适逢清明节日,主人公潘松 “因见一城之人都出去郊外赏花游玩,告父母也去游玩”。恰好他的朋友翁三郎又不在。于是 “这潘松寻不着翁三郎,独自游玩,待要归去,割舍不得于路上景致。看着那青山似画,绿水如描,行到好观看处,不觉步入一条小路。独行半亩田地。这条路游人稀少……”妖鬼随即出现。一婆婆(白圣母)谎称是其姨娘,带潘松去见白衣美妇(玉蕊娘娘),幸遇不久前病死的邻家女孩王春春鬼魂,帮他趁机逃走,可很快他又被婆子抓回,与白衣美妇成亲。期间还遇到一个名叫赤土大王的红袍大汉。又是王春春偷空请潘松偷看婆子将一男子剖腹取心,与美妇下酒,并再次帮助潘松出逃。后来,潘松告知天应观道士徐守真,谁知守真法力不济,只能请来其师父嵩山道士蒋真人出面,降伏三怪。原来“白圣母”是个白鸡精,“赤土大王”是条赤斑蛇,“玉蕊娘娘”则是个白猫精。

  这其实与后来冯梦龙收入《警世通言》中的《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宋人小说《西山一窟鬼》)的情节有相似之处。在这个故事里,秀才吴洪离了福州乡里,来临安府求取功名,一时不中,于是开了个小学堂度日。时遇清明,学生放假,王七三请吴洪到郊外喝酒,一路之上:出城上高岭,到张家坟地,在张家坟地吃完酒,二人回家,因下雨,躲雨到一个“野墓园”,之后又到一个“败落山神庙”,之后又到一个鬼经营的酒店,最后曲折回到城门。吴洪一路之上遭遇了各种各样的鬼:自己的妻子李乐娘是产亡的鬼;从嫁锦儿则是割杀的鬼;媒婆王婆是害水蛊病死的鬼;保亲陈干娘是落在池里死的鬼;朱小四是害痨病死的鬼;那个岭下开酒店的是害伤寒死的鬼……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就评论,“《西山一窟鬼》述吴秀才一为鬼诱,至所遇无一非鬼”。这大概正是反映了清明节期间人们害怕恶鬼作祟,危害自己的忐忑心境。

  《中国小说史略》

  春情勃发

  当然,并非所有小说中的清明情节都充满了这种阴森恐怖的特征。在崇尚天人合一的华夏先民看来,万物勃发生机的春日是人的情欲萌动之际,故而在小说中清明节往往作为春季节日的代表而成为男女(未必是凡人)情爱发生的时间背景。

  明代短篇平话小说集《西湖二集》中《邢君瑞五载幽期》写邢凤与西湖女仙的遇合,就始自清明。“话说邢君瑞游于南北两山之间,到处题咏,自得其得。那时正值清明节序,西湖之盛,莫盛于清明……说话邢君瑞在苏堤上捱来挤去,眉梢眼底,不知看了多少好妇人女子”,而后因弹琴引来了西湖水仙,并期以五年后相会。小说情节即以此为中心展开。《醒世恒言》卷十五《赫大卿遗恨鸳鸯绦》的叙述起点也是主人公清明踏青以图猎艳,“一日,正值清明佳节,赫大卿穿着一身华丽衣服,独自一个到郊外踏青游玩……赫大卿只拣妇女丛聚之处,或前或后,往来摇摆,卖弄风流,希图要逢着个有缘分的佳人。不想一无所遇,好不败兴”,使他将目标锁至欲望颇盛的诸尼身上……

  《西湖二集》

  至于生活在清代早期的蒲松龄更可以说是深谙此道,他的《聊斋志异》里有多达12个篇目与清明节有关。这部小说在讲述狐鬼花妖的故事时,有时候有意选择“清明上墓”这个带有特殊含义的时间,譬如《青凤》篇主人公耿去病的清明奇遇。

  在这个故事的开篇,狂生耿去病于荒宅中遇到了“弱态生娇、秋波流慧”的青凤,对其一见钟情,反过来青凤对耿生同样有意。谁知,青凤叔叔竟棒打鸳鸯,化厉鬼恐吓耿生,自此两人再不得相见。几年后的清明节,耿去病上墓归途,看见猎狗正在紧追两只小狐狸。一只狐狸朝野外跑去,另一只却惊慌地跑到路上,看见他还“依依哀啼,阘耳辑首”,好像在向他求救。耿生可怜它,便解开衣服,把它包在衣服里抱回家。回到家后耿去病把它放床上,这只狐狸幻化出了人形,竟然是自己“日切怀恩,系于魂梦”的青凤。正如青凤自己所说,“此天数也,不因颠覆,何得相从”,蒲松龄在这个故事里巧妙利用了“清明”这一时机,利用“上墓”习俗,让耿生上墓,将青凤还原为狐,被犬追逐,恰遇耿生,乞援相助,耿生救狐,实现了中国人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

  《聊斋志异》

  此外,男子在清明节郊游踏青时,巧遇美丽女子(实以鬼/仙居多),牵惹出各种大众喜闻乐见的情节也是《聊斋志异》的保留节目。在《神女》里,主人公福建人米生蒙冤,关押在狱,出狱后已是一贫如洗,在路边偶遇绝代佳人神女,神女以价值百金的珠花赠予米生。随后女子飘然而去,米生不知其所往,日夜恋慕。一年后的清明时节,前去考秀才的米生误入深山,恰遇到大群踏青游人,只见“有数女骑来,内一女郎”,正是当年的神女,神女又以百金相赠,米生对其感激、爱慕有加,又经过一番波折,有情人终成眷属。

  以此观之,小说家利用清明节编织故事,看似信手拈来,其实确有深意。无论如何,正是清明节这个传统节日及其民俗,为凡人与鬼仙之间相识、相知提供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现实落脚点,成为古代神怪小说的一大创作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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